他笑：“原來如此，竟是如此。來吧，殺了我，然後同你的佛一起下地獄吧！”

于是漆黑的業火蔓延他身，禁世輝煌不躲不逃，張狂大笑着在火焰中化作灰燼。時聞天空一聲雷霆巨響，劃開人間生死間隔。

問菩提走過梵宇的每一個角落，最終來到地僧與火僧死後在梵宇立下的舍利塔。地僧的舍利塔中沒有他的舍利子也沒有他的屍體，隻因他舍利被隳魔煉化，做了禁世龍嚣返魔的契機。

但禁世龍嚣是被牽連的，他不能恨龍嚣，隻能恨隳魔、恨死性不改的禁世凄狂、恨殺死地僧火僧的禁世輝煌。

問菩提猶豫許久，才終于走到這兒。隻見水僧月浮漪提着一壺酒，澆在火僧生前使過的長刀上。

自隳天浮屠一戰回來後，她就守在兩位師兄的舍利塔前，心岩殊台曾勸她要向前看。她說，每次相聚二師兄和小白雲總愛勾肩搭背的吵鬧、大師兄雖闆着臉眼底也是歡喜的，但因各自修行，他們四人已經許久未相聚。如今既然難得重聚，自然是盼着相處的時間長一些、再長一些……

心岩殊台見狀，搖頭歎氣，也不再阻攔。

于是月浮漪就紮駐在這兒，陪着地僧與火僧的舍利塔，将已經無法再增加的重聚時間拉得更長、更長。

問菩提是有愧的。若是他來得更早一分，若是他更早察覺隳魔衆的陰謀......那麼地僧與火僧是否不用死、不會死呢？

他因而心生愧疚，不敢對上月浮漪的眼睛。

但月浮漪卻說：“禅師早同我談過，聖虔者不必攬責。這一切隻是我無能，是我給二位師兄拖了後腿，才讓他們為護我接連犧牲。明明我們方才重聚、明明一同對敵的日子還在昨日，明明——”

她驟然失聲，隻是木楞地注視着金色的舍利塔，已幹涸的眼淚再度無聲落下。她走近，把手搭在冰冷的舍利塔上，

原來死物是沒有溫度的。原來她的二位師兄已經死了。

“浮漪......”諸多安慰之詞在對方的眼淚前都被哽在喉間，問菩提隻覺滿心不知所措。除了一聲歎他不敢多說半句，怕提起對方傷心事。也不願輕易讓對方遺忘過往向前看，這是對他們間情誼的看輕，對他們過往的不尊重。

月浮漪卻熟稔地擦去眼淚，轉身向問菩提欠身、道歉。

她說：“聖虔者，抱歉。吾曾翻閱當年佛辯記載，也曾對你當年諸多論點不以為然，暗笑你悟法甚淺。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你當時的心情。說法、論理，吾皆明白，但是。*”她聲音忽然帶上哽咽。“我終于明白，你為何會那樣做了。*”

明明是剖白談心，為何眼淚還是止不住？是為死去的人在哭，還是為梵宇的法規、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落淚？月浮漪皆不分明，她隻是忽覺心中酸澀，隻是察覺自己未能成佛。

她兀地發現，原來自己竟是這樣無能又膽怯的人。連聖虔者的分毫都不如。

那永無止境的淚從月浮漪的臉頰滑落塵土，滴在問菩提的心上。

問菩提忽然明白自己為何來此了，他終于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做。他逃避甚久、猶豫不決的，原來一切都是如此簡單。

原來答案他早就明白。隻是畏懼人言迂回了許久，終于。

他明白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你說得對。問菩提悟法甚淺、心無慈悲、吾佛難渡。*”

他再次握住吾佛火中斬，一如當年、不再猶豫。

“也許不論前世今生，吾皆注定執迷不悟。*”

他想。這份公道若無人能給，我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