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不滿,很少見你有這種情緒。因為渡世三昧?”他詢問,語氣似帶着不知名的笑意。
“抱歉,我實在無法贊同。”玄業試圖尋找自己全部的言辭,也無法描述先前與宗佛交談的後感。似乎是對的,又好像忽略了什麼,但不管如何,他始終對渡世三昧抱有質疑。
“孽說過,在孽面前,你永遠無需道歉。更況,你本就無錯,為何要道歉呢?”
玄業擡頭,明鏡般的眼中倒影出紅發僧者的身影。
“我對渡世三昧生疑,進而否定了惡者從善的可能性,是分别心。”
紅發僧者問:“你對佛生疑了。”
玄業下意識又想要道歉,思及面前人的話語道歉壓在喉中轉做一聲嗚咽。他的眼中流露出迷茫的表情,呆愣愣地,許久才開口:“我不知道。”
“無妨。”
紅發僧者在禅師的對面坐下,他其實是一種具有攻擊性的長相,在禅師面前卻怪異的顯得溫和,若是旁人看見恐怕會覺得違和感甚重、難免不安生疑。但在玄業眼中,萬般色相皆是虛妄,何種光鮮的皮囊最終不過一副枯骨。
言重了,面前之人連枯骨都未留下。
紅發僧者察覺了禅師一瞬間冒昧的想法,卻故作未察覺,隻問:“禅師認為,渡世三昧真的渡魔成佛嗎?”
對方端正了姿态,玄業也正襟危坐起來。
他像所有的求道者那般溫順低頭,對長者的提問思慮再三,又一再斟酌言辭後,才敢開口回答:“他們都說,渡惡。然而在我看來,他們隻是制止了惡,卻沒能真正的渡魔成佛。”
“為什麼你會這麼覺得?”紅發僧者循循善誘道。
“假如消除一個人或魔的惡念便算渡化功成,那當年聖尊者在吞佛童子身上何來佛魔之争。”玄業目光帶着些許的迷茫與困惑,卻還是順從本心繼續道:“消除惡念是一種懲罰,而非度化。魔者迫不得已屈身于佛,而非發自内心追尋佛,此非渡化之道。”
“有趣的觀點。可禅師又怎知,你與梵宇皈依僧者有何不同?”似是圖窮匕見,紅發僧者依舊是帶笑的。言語中卻暗藏蠱惑之意。
玄業垂下眼簾,同以往每一次那般回答:“我是自願随師父修佛的。”
但紅發僧者卻不想就這樣放過他,踩住話茬子,繼續道:“禅師又怎知,你的自願并非受佛氣影響?”
“我不知。但我能看見,蒼生是苦的。”玄業頓了頓,和面前僧者對視,發問:“為何梵宇的僧者視而不見呢?”
此話一出,玄業知曉自己妄言了,話語帶着偏見。這種帶着主觀偏見的話語不應該自他口說出。
他沒有把抱歉說出口,因為面前的人說不需要。禅師便将對方的話記在心中。
“佛本就是虛僞、一葉障目的生物。禅師何故苛刻自己、卻寬容他人?”
“因為佛當如此。”禅師如此回答。
紅發僧者笑了:“所以佛當如此。”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感謝前輩點撥。”禅師合手一拜,眼中迷茫已消,再恢複往常平和。
紅發僧者不應,隻問:“你又懂了什麼?”
禅師答:“既無因,何來果。不省己身,如來何在。”
紅發僧者輕笑一聲,手尖拂過禅師眼角紅印,随即身形化虛。仿若從未出現過,隻餘下空中那句略帶諷刺的感歎。
“笑人間,魔不似魔、佛不似佛。”
禅師不語,隻是沉默恭送。但他知曉,那人一直在他的身邊,未曾遠離。
禅師悟透了,但有人沒悟透。
玄業剛出門就見先前遇見的火僧熾三昧,火僧是來為傳燈上師給他送信的,信自萬聖岩,先到微塵峰,再由人轉手,最後到玄業手中。性格熱情似火的僧者話很多,似是無意提到,劍默言妄圖殺皈依僧者被鳳忏殊台阻止。
正在拆信的玄業手一頓,長歎道:“人之常情。”
聞言,火僧一臉稀奇地歪頭打量禅師,道:“我還以為禅師會看不慣那小子莽撞的行為呢,畢竟大家都說渡生之劍持有人不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