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多年前的柳承谙。
喜服,桂香,難道他回到了嫁去沈家那一晚?
明明身上還殘留着被火焰吞噬的暖意,柳承谙此刻卻感到遍體生寒,動彈不得。
他怎麼會回到這裡!
見他沉默不語,在旁邊等候的柳管家已經不耐煩了,他指使着身邊的小厮,語氣輕蔑地說:“吉時快到了,喜郎也在這裡候了半天,快給公子梳洗,不要誤了時辰。”
柳管家自從前些年被柳家主君賜了姓,就更對庶出的柳承谙不客氣了。今日柳家主君吩咐她看好了柳承谙,讓他乖乖地去沈府,說這可是關系到數萬兩聘禮的大事!現如今,她怎麼也不能讓事情有一點閃失。
小厮和喜郎連忙上前去準備為柳承谙梳洗。可誰都沒有注意到,呆坐不動柳承谙已經默默拿起了桌子旁修剪蠟燭的喜剪…
“啊!”一陣驚呼,青竹來不及躲閃,手臂被劃開了個血淋淋的口子。
他驚詫地看向瘋了般揮舞着喜剪的柳承谙。
不敢相信平日裡逆來順受的二少爺,今日卻有如此膽量!
他強捂着自己的傷口連連後退。霎時間,柳承谙三步之内,已經空無一人。
“放我走,我不要嫁!”柳承谙像一隻受驚的小獸,他揮舞着剪刀,試圖再次逼退這些人。他不能嫁,沈府就是他地獄的開始,他說什麼都不能嫁。
“二少爺,你快放下!來人啊!快把他制住!”柳管家連忙叫來門口的守衛,團團将柳承谙包裹起來。
柳管家沒想到這個庶子真有膽子反抗,還好自己事先防備了一手,将家丁守衛盡數調了過來。
眼見着柳承谙被包得嚴嚴實實,她總算放心下來,得意洋洋地說:“二少爺,你喜服也穿了,喜酒也飲了,人家沈家可是當朝正四品大員之家,你這庶出的公子配沈家的嫡長女還有什麼不情願的?今日,你是别妄想逃出去了!“
“哈!那真是天定的好姻緣,這麼好的姻緣怎麼沒安在柳承錦身上,他可是柳家唯一的嫡子。”柳承谙雙眼通紅,手裡緊緊握着剪刀,四處揮舞着,聲音嘶啞地說:“你當我不知,沈府娶我隻是為了給沈家大小姐沖喜!”
柳管家看沈承谙冥頑不靈,她咬着牙,氣急敗壞地說:“就算你知道又怎麼樣!今天你不嫁也得嫁,來人!将二少爺手裡的剪刀卸下來,趕緊伺候他梳洗!”
柳承谙死死握住剪刀,但是他的力氣,又怎能和每日持槍練棍的侍衛相比較。
眼見着手指被一根根掰開,柳承谙拼命掙紮着,行動間,她忽然将剪刀沖向自己的脖子,絕望地說:“若非要我嫁,還不如讓我現在就死在這裡!”
柳管家聞言冷笑道:“今日你就算死,也會被擡到沈家做沈家的鬼!”
柳承谙突然安靜下來,侍衛趁機将他手中的剪刀奪下。他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裡,任由小斯和喜郎為他梳洗打扮。
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柳家就像天羅地網,他唯一的選擇隻有死去。
可,他就算死了,也不能得到解脫,自戕的勇氣已經用過一次,可是痛苦并沒有改變。他呆呆地坐着,隻能任由這命運,将他重新推入地獄之中。
草草梳洗片刻,沈家的接親隊伍就已經等到柳家門前了。經過剛才的事情,喜郎可是怕了這位剛烈的男子,他戰戰兢兢地将柳成安引入沈家迎親的轎子中,哆哆嗦嗦地生怕再出一點事。
柳承谙沒心情管他,他回味着當他走出柳府的瞬間,聞到的最後一縷桂花香。那花香從他院子裡一直飄到柳家大門口,香味越來越淡,好像是在與他告别。
柳承谙的眼眶通紅,命運讓他重活一次,但也讓他無法選擇。
這到底是上天的仁慈,還是這世間最大惡意。
柳家門外,沈家的接親隊伍,浩浩蕩蕩一直到巷子的盡頭,滿眼都是紅色的喜慶。
前世的自己未曾知曉自己沖喜的命運。雖然心知柳家主君睚眦善妒,從小就視自己為眼中釘,但出嫁時也曾因這延綿不絕的隊伍,升起對妻主的期待,妄想着和她舉案齊眉,相伴一生。
但誰知道,就在自己嫁過去的當晚,沈家大小姐就久病不治身亡,而自己也成了新婚當天克死自己妻子的罪人。
他這樣一個人,在沈家的日子自然不好過。他被鎖在院子裡無人理會,僅靠着雨水與昆蟲鳥雀苦苦掙紮了四年,等到他終于一朝逃脫,卻還要受到九皇女的利用欺騙。
種種因故,讓他前世絕望走上絕望自戕的結局。
而這一世,還沒有到最糟糕的境地。他既然已經知道會面對什麼,那就掌握了先機,隻要更加小心謹慎,日子總會好起來的。柳承谙暗暗地對自己說,這次,任何人都不值得自己信任!
到了沈家主宅,沈家衆人早已經坐在堂中等待婚禮開始。上首坐的是當朝正四品戶部侍郎沈衍,以及沈家主君沈顧氏。下面依次坐着沈家二小姐沈謹晏和沈家大少爺沈溪雲。
沈家二小姐沈謹晏今日滿面喜氣,桌上的酒壺已經見底。她不斷地與身後的賓客攀談着,笑聲穿透廳堂,不知道的以為是她今日結親。
沈家大少爺沈溪雲則安靜地端坐在下首,桌上瓜果酒水分毫未動。
見人已經到齊,喜郎連忙向前一步,說道:“吉時到,請良人行拜堂禮!”
随後一路小跑,俯身滿臉讨好地在柳承谙耳邊說道:“沈大小姐今日身體不适,還請柳貴君見諒。今日勞煩貴君獨自成禮,等沈家大小姐身體好些,自會與貴君全禮的。”
柳承安知曉沈家大小姐已經病入膏肓,卧床多時,如今倒也不覺得被怠慢,于是他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喜郎見柳承谙沒什麼反應,暗暗松了一口氣,沒反應好啊,這位貴君有反應的時候太吓人了!
喜郎又一路小跑回到原位,清清嗓子繼續主持婚禮。霎時間,堂中響起了鼓吹奏樂聲。
當喜郎将儀式進行到最後時,心裡的石頭終于放下了,他心想今日總算沒有什麼意外了,就放心地繼續自己的唱詞:“至此,良人美滿,良宵将至,禮成…”
然而最後一個成字還未脫口,便被闖進來的侍女打斷。
來人正是沈家大小姐的貼身侍女蕊琪,她因為激動,聲音還在顫抖:“報告大人,主君,大小姐她…”
話說到一半,就引得堂中衆人神态各異。
沈家二小姐忽地一聲站了起來,眼神放大而垂下身側到雙手緊張到微微顫抖,她極力掩飾着内心的激動,可任誰都能輕易地看穿。
沈家大少爺也不再冷靜自持,他雙眉緊簇,眼睛定定地盯着門口的侍女,不放過一分一毫的細節。
而堂上的沈家主母主君握起對方的手,神色緊張,嘴唇微顫。
唯有柳承安,依舊保持着行禮的姿态,低垂下的頭讓人看不清神色。
侍女蕊琪喘了口粗氣,繼續說道:“大人,主君,大小姐他終于醒了!”
聞言,堂中衆人嘩然。
柳承谙再也保持不住冷靜,他立刻轉過身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門前的侍女,神情裡帶着慌亂。
柳承谙狠狠摳着手臂,疼痛證明着他此刻并沒有做夢!
可是!這,怎麼可能!
明明在前世!沈系舟就死在了此刻!
與此同時,沈系舟房内。
房中的侍女們因為少主的蘇醒變得慌亂不堪,她們在房内不斷奔走,不停呼喊着少主的名字。
床上的身影因為常年的病痛已經變得細弱不堪,一隻細長骨瘦的手已經用力青筋暴起,卻還隻能軟弱無力地攀着床側的雕花木柱。
沈系舟擡起愈加煩躁的頭,身邊的吵鬧讓她的頭痛愈演愈烈。她緊蹙着眉,眼睛因為不适應長久不見的光亮而泛起血絲。
沈系舟緩緩睜開雙眼。
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她,這是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