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曰:祈禱。
“兩位請跟我一起來罷。”他低聲答:“就當助喀朗一臂之力,雖此盡可能為無用之功,然世界陷此境地,乃我們共同的責任。唯乍可利用人們的惡念和軟弱,那我們盡管無其餘事可做,好歹能,在最後時刻,放下那成此果的心念。”
他搖頭:“如此,不僅對喀朗,便對唯乍,也是種解脫。”
厭能和霍夔俱不解,蔺倚泉苦笑,道:“二位有沒有想過為何唯乍在廣陸時,甚是男身?”
“這倒不奇怪——她此番是再度化形,可能是被影響了——”厭能道,霍夔卻搖了頭。
“那個早産兒本就是個女嬰。”霍夔與二人承認:“恐怕确實是因為唯乍沒有化女身的理由,她一降世——”
承擔的就是滅絕的大能和職責。
厭能神色亦動;他是知道唯乍的自我意志同常人不同的。唯乍,雖能同常人般談吐,但任誰見也不會覺得她的動機與常人一緻,相反,她理解,卻不領悟,存在,卻不體驗,當面臨選擇,唯乍無一例外會做出那‘滅絕’所要求的結果——
“——你莫非是在同情唯乍嗎,蔺耘?”
厭能問,難以置信。蔺倚泉仍笑,淚水卻在那爆發的藍光中,亦是滑落。
“出生便離了母親,六萬年來,俱感受的是人間苦厄,為成此滅絕之景,”他含淚道,隻是呢喃:“誰又能,不同情呢?”
他閉了眼,如靜待終末,然,數秒之後,衆人擡頭,看見的隻是那紅龍出山之景,聽見的是霍夔的驚叫:
龍!
真正的龍。
我最懊悔的是——沒能解放你——
可憐的妹妹——可憐的安鉑。
金宮的牆随喀朗的身體碎裂,他擡手,勉力抵擋,盡管對結果應略無改變,隻似為争取些時間,看他的殺手一眼。
“大哥可是有什麼遺言未盡,”他聽她的靈音道,仍冷靜空洞:“或仍是同那時一般,有疑惑不解——”
身死而恐心不明?
他搖頭。喀朗苦笑,唯擡手,在血風中看她。
“我已經明白了,妹妹。”他開口,亦是傳音于她:“那日身死時不了的心念,我如今已明白,若我自身一念,已是了無遺憾。”
我遺憾的是,我領悟得晚了。
她的面色不動,看他淚水漣下,訴說此事:
“倘你年幼時,我就發現你,将你帶在身邊,興許後日不至如此。”
喀朗絮語,金宮碎裂,内裡衆生之景已至黯淡之時,最末湧出,終成他自己的回憶:
倘你那時下藍山,我不畏與你争吵,不勸我自己,人各有道,探你之心,始終與你共行,則刹山,厭能之流,也不會利用你,使你為絕滅之意所擾。
他愈說,金血越淌,彙明光于身下,哀歎:
倘後來戰事起,我不畏親涉殺業,不畏人間污濁,親下中府,遍行廣陸,恐早知世事如何,不等最後,醒悟已晚——
“那你就不會是無罪的了,喀朗大哥。”
她聽後,竟道,語氣與前無二,神情卻有微動,得他笑,向前道:
“你也是有些許感覺的,不是嗎,安鉑?”他凄涼地呼喚她,盡管她對這個名字無動于衷:“便就是那一絲,一點——”
我都應該抓住的!
“不錯,倘我不是畏罪不前,無論是前世今生,蹉跎萬年,都不敢踏出那一步,懦弱蜷縮,直到最後——”喀朗悲道:“都不會至此。妹妹,我最悔恨的就是——”
我選擇了無罪,而不是愛!
“若我早些知道愛是什麼就好了,若我早些領悟,若我像父親般,”他含淚道,不盡心酸:“哪怕犯罪,也要去愛,便好了!”
無言回答,唯有那刺破防禦的藍電破聲擊穿金宮。他含笑含淚,心中不驚訝,隻凄涼:他認罪了,這便是結局。
“原來如此,”故,他亦聽她道:“那你亦需要伏死了,喀朗。”
金宮被那紅雲徹底包裹,山上電光交織,他的身已幾俱碎,頹然倒下,複在自己那金血上,照亮這終面對自身命運,終踏出最末一步,也終,因此見死的人形。我等得太久了;喀朗閉眼,心中空涼,恍惚,又聽那千萬聲,生生喚他,喀朗,喀朗,喀朗大神!
救救我們。
他落淚長歎,張手赴死:那時以為慈悲,不過是軟弱——我不是真的愛你們,怎能親自救你們?
都是,天注定——
喀朗。
他閉眼,隻在最後一刻,聽一洪亮的吼聲,穿過這藍電的包裹,帶着一陣濃烈的狂風将他包裹,喚他,此世之名:
“——克倫索恩!”
她吼道:“撐住了,還不是死的時候!”
他猛然睜眼,如夢初醒,或,複至夢中?
克倫索恩擡頭,見那紅龍法相淩于他殘破的金宮上為他擋住了那最後一擊;山下,三人望着,正在這出神的一刻,衆人俱聽城内動蕩,回頭見來處。天上黑雲翻動,山崖中,有白袍翻動。
“——歌聲——”
蔺耘喃喃。
“塔提亞?”克倫索恩不可置信,卻聽雲中水潮之聲,若有海登天,且聽那旋律一刻,他的淚,此番不再是血,湧出眼眶,俱為懷念。
長恨歌。
“維裡昂,你倒是搬點救兵來,就我們兩個打嗎?”
塔提亞踏在石上,同山下叫,絲毫未理會隔岸的安伯萊麗雅,隻揮拳展臂同蠻子般指揮那法相驅散藍電;其勢不烈,因主人也若感這黑雲中帶來了什麼事物,需忌憚,而,正此時,下方,傳來那人輕快的聲音,道:
“别急,”維格斯坦第道:“這不就來了嗎?”
而,刹那聲起,有如天地為琴,轟鳴此音;河海倒流,江河決堤,海火黯淡,俱為漆黑,映天上黑雲湧動,山壓藍電上。鐘聲自城内起,自遠處來——傳徹蘭德克黛因。
他擡頭望,見天上落雨,而那黑雲中,神相顯現,瞳孔溢滿淚水,對天伸手。
他沒有念某個名字。
因為這不是一個名字。
衆靈降雲而來,于跪倒地面的人身後,于蜷縮哭泣的人身前;衆靈臨在海上石,山上火間,遍布天間,皆着黑衣,列如軍陣,環海而起,不計其數:一千,一萬,五萬,十萬。
“……這……”
下方,厭能和蔺耘尚不明所以,霍夔已目瞪口呆:“這不可能,這是——”
——塔塔。
她回頭,感那聲音于她耳邊響起,尚捉不住那輪廓,卻深感其存在,微笑相應:
“你來了啊。”
——我們都來了。
而那聲音回應,刹那化形,卷黑雲而起,在地為化,為天成龍。這着黑衣的人形出現在塔提亞身後,對她露出鼓勵而溫和的笑容,轉瞬又消失,淩天而去,歸于列陣當中。
“這是北荒當年的軍隊啊!”霍夔驚道,擡手指天,而在指縫間,得那藍電穿刺黑天似全然無畏,反以雷霆之音叩問:
已敗陣身死,深知所欲所罪,仍要再掙紮?
而,衆擡頭可見,便是那為首龍相,漆黑如此海化形的一刻,壓地而來,風雨如歌,其聲長歎,衆人所歸。相中睜眼,畫龍點睛,因此景,有音轟鳴,為神王現身而起:
一念生煊輝,累世為君駕。群紅斷業障,複王不複果。
左起乃是那第二個紅龍相,如夕血般壓在海天上,環繞唯乍,紅霆穿藍電,酷烈可感,而複右,又是一白相,雪風卷地,凍瀚海焚火,皆為冰般潔白:
靈知探秘網,眼座天穹窿。欲得世真意,但向癡中求。
左右護法已随兵陣環全海,龍鳴幽遠,然那天中如山的黑相仍尚未全化形,唯在風雨中氤氲,得衆靈低頭一刻,若有此實意,水風皆重,綠目既睜,乃那春夜般的深綠,而衆似問,俱歎:
君上為何垂淚?
水雲化身,黑發展開,此人現身,在唯乍正上,垂那閃爍春意的綠目,含淚相望。
慈悲皆付蹉跎!
不落愛不存,不染命不生。
春潮為因血為果,情出所以,三世修羅。黑海浪中,群龍對天馬,天兵繞行,俱歎這六萬年之果,怎不是:
金玉身死心不明,血染觀音目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