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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你看书网 > 血聖女(The Bloody Messiah) > 第232章 棄孩兒

第232章 棄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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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一衆應随國王出發的人裡到得最晚的人了。

“抱歉!”克倫索恩到正午時才趕來,不知自己如何睡了那麼久,而實際上,在他面有因羞愧而起的血色和汗珠時,他的身體其實倒仍是昏沉和麻木的。他在夢中看到了什麼麼?他很憂愁麼?為何睡得如此不安穩?——但那時,這諸多疑問是難解的,隻有近夏的天陽臨面融化和融合着一切:他面前的隊伍,不可謂不精簡,因這位出行者不需要任何軍隊護衛,相反,從本質來看,國王本人才是這個隊伍的護衛,作為一個壯年男性——起碼從身體素質來說必然如此,保護這一個老婦,一個癡男。

“大公不必着急。”

克倫索恩轉頭,不由恍惚了,因見是維斯塔利亞在同他說話,數十年未曾有此機會。他見她站在一棵紫樹下,同大部分人群見距離,相反是叙鉑 . 阿奈爾雷什文,亦處兩級,于水潭邊把玩小石。他再擡頭,則是見昆莉亞對他微笑,而安伯萊麗雅,安靜地站于她身旁,同他點頭示意。

“父親尚未來。”她道。

啊,是麼?他因此幹澀回複,心中有些不自在,也說不上是為什麼——可能是太熱了,也可能是衆人在場,卻同彼此都不交談。這不是個家庭,尤其是沒了兩位家長,甚至也談不上戰友,隻有昆莉亞,偶對他表示關心,但他不願讓她擔憂,隻道無事。

又等了一個小時,還不見人,克倫索恩道:“我進去看看。”衆自無異樣,隻片刻後,得他匆忙奔出,面色驚奇。

“她們不在房内!”他叫道,慌張不已,昆莉亞已正色,卻忽而被一旁的維斯塔利亞輕笑回應。她笑起來,就像那樹在通過自己的花香搖晃,道:“這沒什麼。”她考慮片刻,将眉眼遮在自己的鬥篷下,複伸出發皺的手指,同他道:“你去看看窗邊的痕迹,孩子。”

孩子——這稱呼叫他打了個顫;叫他面色蒼白,若回憶起了某斷曾在這個時節,此般自然千年不變陽光下的生命曆程,而看見她清明綠眼中浮動的紫光。‘母親’。他的嘴唇顫動,似要呢喃此詞,但比起,‘媽媽’,那表達的更是對壓迫,絕對的,震撼性壓迫的恐懼,相反,從她這瘦弱,衰老的女性身軀中透露的到底是怎樣的壓制?他無法回答——或者說,他不敢想象,隻背身跑去。

昆莉亞跟着他。

“……克倫索恩?”她仍同從前一般開口,因聽見他的喘息。

我沒事。他說:就是不習慣跑步,昆莉亞姨。但事實并非如此,他的眼和心背反着,不敢看那個藤樹下的女人。

一個女人的壓迫,無疑——他在打開門的時候想,睡夢的眩暈仍癡纏着他——最可怕的形式不是來源于虐待,暴力,摧毀。而是用她們最柔軟的犧牲,将那源頭——掐滅。

床簾浮動,屋内還殘存着那海鹽的味道,大小就讓他不适應,如今也緊繃,兩人到窗邊,昆莉亞用手撫窗台上的灰塵,又看外頭岩石上草葉的痕迹,點頭道:“兩位從這兒出去了。”

自然,頭一刻,他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又是危險?但在他擡目而将那片濃郁明亮的天藍和暮色的崖壁映入眼簾,看見這海崖上若空中花園般密布的植株散開葉瓣時,他放松了,張開嘴,因此無言。昆莉亞撫上他的肩,柔聲安撫道:

“她們肯定是想與彼此共度這最後的時間,克倫索恩。”

他點頭,有些疲倦,又看向她;這讓他吃驚,因見她在說這句話時面上自有悲傷,并且不是——慣常的同情。這話刺痛了她,克倫索恩想——或者說,這話刺痛了他?(他感到昆廷對塔提亞的感情是不同的。更微妙些。)但無論怎樣,昆莉亞,如今已罕見了,竟是在自憐。

“……抱歉。”克倫索恩低聲說;他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道歉,但隐約意識到了,很久以來——大概在十餘年前羯陀昆定爾一日開始,他就有種渴望。他好像希望自己能為一切道歉,而事實卻是直到如今他還是孱弱無力,甚不能将一切承受。

“你沒有什麼可道歉的,克倫索恩。”昆莉亞柔聲說,扶着他出去:“你是不是沒休息好?”

他隻能點頭。她安慰:你應該休息一會,我想兩位陛下可能不會回來這樣快。

他想是的,因為他看見的那道海崖之壁又陡峭,又長,母親一個人是過不去的,如果父親,帶着母親過去,那也需要很久,但關鍵是,他感到,那風景有令人落淚的灑脫和優美,盛放在陽光之下,像這花和海在陽光下歡歌起舞似的,不知怎麼,他覺得母親和父親一定會在那兒待很久,因為她們就是這樣的人;她們享受彼此的陪伴也珍惜所有的溫柔。

昆莉亞的手輕輕扶着他,克倫索恩,大概因多愁善感,最終還是落下淚來,為不給她看見,獨自抹去,見那有如琥珀般,散着剔透,冰冷而柔和的光。

就像女性能施加最極緻壓迫是從源頭上的輕柔滅絕一樣,他心想,男性最深刻的征服也不是暴力。他模模糊糊地念着這詞,腦海中浮現海岸上的花:愛。就是這事物,倒是溫柔,婉約的。

兩人出去,向衆人通知了這消息,但似乎誰也不驚訝。維斯塔利亞微笑,安伯萊麗雅點頭示意自己已知,而叙鉑 . 阿奈爾雷什文,仍玩着他的石頭,隻是偶擡起眼,望着天空,似在找着什麼東西。

“雲。”他說。

克倫索恩睜大眼。

……雲門。

——不下雲門……就能拒絕天命麼?

克倫索恩在田野裡吭哧吭哧跑着,不像個中年人,而像個身體虛弱的孩子——總是這樣。陽光已傾斜,卻仍是滾燙,溫熱的,澆淋在他身上。他不得不間歇性休息,但大體上在不斷地往前走,向下,向着花田中——其實,就算人沒來,照理也不是他去尋找,隻是後來所有人都離了後,他站在原處隻和維斯塔利亞相對,手足無措,隻感一種願望,要離開那地——離開宮殿,進入原野。

最長的一天;再沒有這麼長了。

他向下跑,像一腳踏空,往這原野和金花的環抱中墜落,翻滾,像一塊琥珀要進入大地的懷抱,似知道那有人在等他。他跑着,不得不承認,是一個他心中有個預感,覺得,就在這花田裡,他會找到什麼人,會解答他一天的疑惑,也許,還同一千年前在葳蒽山上般,他跌下山坡,就會進入綠海之中,有母親和父親憐愛的懷抱将他迎接——對,就是那麼一天!

她們一定是在這珍惜最後的,最美的時間,而,不若之前的所有相别,這次是萬無一失的,不是轉瞬即逝的歡樂和刻骨銘心的愛别離,不是那同風暴般席卷的無常和苦楚——就像這樣——他大口呼吸,擡起頭,看見無盡蔓延的金花和天邊璀璨的橙雲,仿佛這永恒的童年,永遠的完滿的陪伴和孤獨,都将無止境——

您想聽個故事嗎,少爺?

她問。

“啊!”他驚叫,跌倒在地,驚起草葉,遠看像有什麼動物在捕獵,在生活,而相應的,有什麼動物在掙紮,在死去。

她推了他一下;這樣,陽光就來了。她留在身後的陰影裡,林木合上,仿佛她從沒出現過。

他向下落去;準确來說,踉跄了一下,然後開始滾落了,沿着草地的斜坡和一些開始枯萎的樹枝,一路滑落。

Ma ——

克倫索恩下意識想叫這詞;他下意識地尋找雙親的懷抱因為那曾出現過,如他以為那天令人心碎的偶然團圓也會在此出現,然而他錯了——事實證明他是錯的,從那隻握住他咽喉的骨節鋒利的手中,從那燃燒而冰冷,耿直而又無時不刻不再欺騙,欺騙自己,欺騙她人,從那理智而瘋狂的自毀也毀滅一切的藍眼中和那在夕陽下如此絢麗華美,像火河本身的紅發裡——他應該懂得他遇到的不是偶然,那美好的偶然,而是必然——無論必然相對,會有多麼痛苦。

——不下雲門——

“——塔提亞!”他率先叫道,百感交集,也不由掙紮,得她無趣地撇嘴。

“是你啊。”她重新躺下,跌在草葉遮蔭的地上,翹起腿,看向天空,片刻後才看他:“我以為是什麼給我找樂子的襲擊者呢。”

他擡起身,本能性地不願和她躺在一起,長發被夕陽染上了金色,顯得他年輕而稚嫩,搖頭道:“哪有什麼襲擊者!”

他對着她,說:未來都是和平!

您得想點——快樂的事。

她說:您怎樣是勝利者——怎樣獲得了一座新的城市,新的奴隸,新的食物。

想象使快樂狂烈,

夕陽如血,克倫索恩見塔提亞對他古怪一笑,似輕蔑,又若抽離,憐憫,甚無奈了。她沒有反駁,隻是躺下,仍看那紅色的天。

“你來這做什麼?”之後她才問,聲音冷徹又平靜,帶着些狂熱,一如往常,一如很多年前,好像她自始至終沒變過。克倫索恩因此而戰栗:怎麼會這樣呢!

她——塔提亞,怎麼會到現在都一無所知,抱着過去那冷漠的想法,沉浸在過去中,不願看未來呢?他也不知道自己從哪兒生出來的責任感,其實她們倆真的沒有比加害者和受害者更多的關系了,甚至,聽見她曾經對他說的那些話,他還是忍不住顫抖,而在這如警告的紅光下,他腦海中最清晰的,竟不是今生今世她對他的嘲笑和威脅,而來自千年遺夢中她對他微笑說出的那如寓言般童真而殘忍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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