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器,汝去東南,尋滇甯神,使祂速來助陣。
随殿内金光大盛,我看刹山大神周圍騰起青霧,繼而諸身影朦胧虛幻從那霧中顯現,似在此地而又非在此地,外貌形态,俱是拓承山上享歲悠久而法高力深的長老,為刹山神護法,平日深居山中,誠難得見。
……殁巡,汝去西南,喚醒多馳,使它來助我。
我驟然被喀朗大神喚來此而身又加攝神咒,一時久跪于地,恍惚不能動彈。喀朗大神既正式發令讨伐唯乍,金殿内行列陣變,那些原獻禮歡呼的群衆自然而謙卑的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二大神迸發神力,不掩威壓而至的濃霧靈氣。一邊,金氣紛纭中是厭能大神的緻金神軍,皆手持以祂秘法所煉法器,其力恐唯整個下界西土難及,使得那被西土煉金學奉為圭臬的緻寶有幾恍如孩童頑器般。那衆軍被銀甲,其紋理内絲絲纏繞皆非有相界物質而俱由法界玄妙所生,雖生人體樣貌,但分明一絲人情氣息也無,若具具铠甲生為揮劍士兵,在霧中堂皇列陣,金戈寒冷,簇擁厭能大神,其正在這天兵之中;而一邊,木氣飛揚中,刹山大神招護法,喚那常在西南古林中的神鹿多馳再度現世,此等陣仗,有如傳說中方見的天界神相,使我動彈不得,唯聽刹山大神一言,道:
……聞彥,我亦有要務交于汝。
我尚不及凝神便見面前雲霧擾動,那大神帶木雲淩霄而尖銳的拟人之身再若朝堂上那般現我面前,登時使我頭腦中那空茫擎控加至更深。我感到渾身汗水淋漓而虛脫無力,唯幾以五體投地之姿俯跪在地,顫抖難持,唇齒磕碰間,連聲喃,天尊。
……先前情形緊急,不得不與你施了攝神咒,實是情非得已。汝天賦卓絕,為師甚愛,現與你賠不是了,聞彥……
汗水已蒙我的面孔。我恍然擡頭,面上交雜那茫然,錯愕,受寵若驚和深切掙紮,如此間萬事般不斷在雲霧中明滅;我可見遠處喀朗神之身散那淳厚金光,可見近處,刹山那神軀蒙一層似名為‘笑’的色彩,心深處,似有寒,可頭腦倒欣喜若狂,如蒙大幸,磕倒在地,道:
願聞其詳!
——汝神姿妙,天賦奇,德行高而禮儀深,誠得仙家源流矣。
祂笑道,身旁諸雲枝條寒冷,拂面而來,青木似刀:
汝去北方尋霍夔大神,使祂來助吾兄弟。
我深受裹挾;狂喜受重任之意表在外而深懼幽邃之心藏在内,于我這身體的淺淡隔閡中劇烈交錯碰撞,如要将我身體撕裂開來。心深處,我知何事已深刻,從根本上因此極兇險地錯至可怖因此必求我徹底改換全心全靈方知真相——然心既已成,換之何其難!我可抉擇,不過須臾間,大約隻是一時退縮,便使這外部的靈霧和我之表面歲月,奪了主動,絞滅我心中那一絲深沉疑慮。我聽金玉震動而見靈間衆人俯首,聽我口中發出同他們一般無二的聲音而跪倒在地,道:
“弟子領命!”
已從北海最盡處的燈塔歸來,我再度憶起那取一粗狂老者模樣的大神。祂在錯誤的時間見到我,我也在錯誤的時間聽到了祂的教誨;祂的神力滋養了北荒的土地,但若以真心相言,我願祂如今還在此處,能深與我交談,因歲月流逝,我越發知道祂記憶中存在的事物,無論怎樣模糊,都将是如今我們深切需要的指導和依據;我們的未來已是模糊不清甚是凝固,我們的過去卻似也因此被忘卻和忽視,大約隻有那最少,被認為是狂徒的人,還孜孜不倦地尋着廣陸迷霧紛纭而漫長無垠的曆史,企圖從過去尋到我們未來的答案。
第一回見霍夔時,刹山的攝神咒幾摧了我的神智;我後日流浪于東鄉,疑惑祂為何那時不直接殺了我便好,恍惚間明白祂是在推測我盡力之能。祂二度加攝神咒于我神竟未全然毀我元神,甚為驚訝,故留我一命願日後養用,不想後來又與厭能相争鬥,分身乏術,方被我逃離。這淩駕東鄉萬年的僞神,不知在過往歲月中多少次毀我這般人的家族故土,抽其靈髓煉其元神,方能存續其大神地位,故那時候霍夔見我,唯反複提醒:
廣陸的曆史非汝所想。
如今了然,祂想必是深知神戰種種龌龊,知神為以人為丹如何操縱世間,以德為綱而以美為飾,而祂卻也不曾動作反抗,唯終老北海,沉溺酒鄉而已——以它言見者,祂早已放棄,不曾見祂自己為能施以反抗的一員。
但祂知道誰可反抗——甚至,誰可推翻這一切。
已至第一驿站,我放下馬,踏行于中府淺青草野,遙視遠方,如今廣陸最大,也僅存的都市聚集地,于這高原下的混沌離群中似污水腐濁中搖搖欲墜的蓮池一處——其心本無清淨,如何持住不離?喀朗神死前,哭道廣陸命絕,在祂離去後千年方應驗,因唯乍棄身而去,七神并絕,無制向的靈惡迸發并出使中府以下各陸并陷混沌之中,是哉千年繁華一日消弭,各國各城,攜其靈師道法勉力抵抗混沌逃至中府,我那是也是如此從北海歸來,站此驿道上,聽那城市中,哭聲一片,哀此世将盡,來無明期。
如是兩千年。我掐指作訣,遁地而去,思及如此,心中喃喃,仍是不解:
……究竟是何處出錯?
——汝稚子,投身入無明之命罷,不必哀歎,誰人不同,誰人無歎,誰人無恨!
霍夔同我道,言至興處,竟抱起祂膝上小童并而巫舞而起,姿态若仙若魔,若亂若齊,若衰老又童真,若憤怒猙獰而和煦純真,此舞,帶其本真的火般神力,熱情而純潔,一時竟使我看至癡神。酒水倒落,蓋祂踏碎酒壇,衆釀以琥珀色,淌這石屋中,不時竟同祂靈舞一并,燃火而上,祂帶那小童,便在火中穿行!
那小童似是不懼,笑聲清脆,我卻為火後退,隻聽霍夔大神之聲,從火中遙遙傳來,與我笑道:
——然歡欣罷,人子——汝在此世之中,當見天地倒轉,否極泰來,翻天覆地矣!看這火中之影,我已見過,汝亦當見——
聲音越高,火忽而高升,漸成一幕,先為橙紅,後染為藍,我瞳孔大睜,難以成言,聽霍夔大笑,而那人影似火中鳥,飛升而起,藍發綻開,便在我眼前。
——便是真正的廣陸神王!
——藍山落星,天深若海,問所何來?唯革此世。
祂從未同喀朗神一般,正式取納神王這一稱号,因祂對衆人世之事,心态遙遠,也因祂已屠滅廣陸諸神,無号而為王。心深處,我們認為祂不曾取号,是為極正,因祂同這神王稱号,這世間諸事,終究疏離不入。祂是什麼——唯乍——帶領我們獲得勝利的大神——不過是天星之火,藏在人身中。我感慨過祂離去後的亂象,卻也不曾懷疑祂不會永遠停留。祂不是此世之物,隻是世人永遠呼喚,永遠不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