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攻上中府,這舊天,便結束了。”我同他道:“去休息罷,阿泉。”
我已離去,他仍站在海岸,矗立如石,巍然不動。
霍夔以身滋養北荒,其果赫然:三千年過去,此地早不若曾經苦寒,神威不終于一身而回養大地,使四野草野花開,森林馥郁,走獸宜人。我站在青藍海岸邊,久望遠處,忽又回想起霍夔千年前與我所說之話,杳然沉思。
“我道是何人——竟是刹山使者——你好大的膽子!”祂坐石屋之中,膝上便是那孤女,指我大笑:
“好你個刹山,驅我民于北荒,号四方為東帝,今卻沉湎于仙鄉,耽長夢以永年,怎不荒唐!”
我本前來,攜刹山大神之命令,尋霍夔之同盟,共同将唯乍封印南山,不想,尚未如前,便被祂以力拖曳,如前于身旁。
“那唯乍,我見過一次,呵,确實不一般。無虞,無慮,無樂,無志,無情,天生此靈,你可知是什麼意思,小子?”
我因神力,不能開口,隻聞祂呼出酒氣,一字一句:“天、要、革、命——你們想反天麼?”
我那時愚鈍,渾身刺痛,勉力回答:“倘祂要毀天之德,便是有天意,也必将阻止,昭明揚善……”
祂冷哼一聲,揮手便将我甩出數丈,朗聲高道:
“汝稚子,怎知何為善惡天道?”霍夔火烈而笑,聲色卻蒼涼:“汝當刹山小童,以我見,倒不如留在此處,做我的女婿,要比你身上所穿的道袍玉飾,賢能有多——隻怕我的嬢嬢嫌你文弱,不喜愛你!”
霍夔搖頭:“那刹山,從前也不過是個童子,現在倒做起大神來了,廣陸上下,就是罪環相扣……越過藍山,倒可脫離,但試過之人……早是魂飛魄散,數萬年矣!”
我愕然聽,全不知其義,霍夔酒醉,自知失言,咂嘴不提,隻斥道:“我是不與刹山之流,沆瀣一氣!”我卻始終将此言記在心中,後再探藍山,果見其中奧秘……
想及此事,我既失笑那時天真,又恍然何事不滿:那時霍夔之語,引我見封魂棺之地,然祂所說,隻是此意麼?中有千年,我探遍藍山的每一角落,也不見越其而過之法,似廣□□方,便絕于南角,後,又逢數亂,封印南疆,終不能察。
天要革命。
我垂目見掌心,看上面錯綜紋理:我得刹山之魂,肉身不老,如今已是三千年,看目前茫茫廣海,居此陸上罕有甯谧之處,背向諸野荒蕪無聲,也歎命運無常。天仍無言看我,我卻已有千年,再不曾聞天音。興許霍夔有言為真,我那時以為,此天革新,必得新日,或也是一廂情願,自滿自傲。
自喀朗神散魂,唯乍神離鄉,廣陸神域鴻散,混沌迸發,幾還中府之下四方盡數于冥蒙中,千年前,倚泉攜軍入封魂棺,以身滋養廣地以延續其命數,如今也是窮途末路,大抵思及如此,那日我才來北海之濱,又思那長久萦繞我心之問:
唯乍大神,為何不告而别,又究竟,去了何處?
藍山盡在何方?
此言回蕩在我腦海,而目前,隻有那無邊藍海。天眼所見,海環廣陸,至邊緣,如碰霧牆。此世如此,别無可去,西土遺民,年年追尋,亦無蹤迹,隻是,不知為何,刹那,藍山之影,和這瀚海無涯,重疊我心。
天星一亮,我渾身震顫,被其零落所感,跪于海中,見海水中顯影,不能成言,唯勉力伸手。
——血馬兒?
我喃喃;暌違千年,天音降落,非是我記憶中的聲音,而清脆稚嫩,像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