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出發之前,她連續做了幾天夢;很不常見,至于她甚至以為那本應該是現實的情況,譬如她也許在前一日走至達彌斯提弗的某個小巷的時候,擡頭看了眼天上的月亮。一個平淡的夢,頭幾天裡,她隻是不停地走,跋涉在黑暗裡,是當她進入月光中,身體的輪廓被照到牆體上,勉強才能挨到窗棱時,她才恍然大悟,那是個夢。然後她聽見遠處的奔跑聲,幾個女孩尖銳的嗓音,叫着:都——怪——你——
她走過黑天,走到草叢中,林木拌住了她腿,蛇纏住她的身子。她跌到草叢裡,看蛇擡起頭,甯谧地望她。
“……安荜。”她喃喃道。
後來她就知道,她夢見她變成‘鬣犬’那個晚上了,不過比起選拔儀式本身,她對安提庚的出現——還不是那個精幹,冷然的成年女人,尚且是那個特别靈活,蛇一樣的女孩——最為感慨。像某種慣例,她和昆莉亞沒有多次進行過多紀念(像對蓮锲什)。她們幾乎不對面談起,而至于彼此私下裡有無紀念,在她的情況中是沒有的。她對此除了最初的惘然和空落以外,後來迅速地好了,充實了……
……就好像死去的人還在一樣,和從前沒什麼變化。這表面上雖然是奇怪的,但隻要仔細思考就會發現,她們腦海中的存在和念頭實在太有限,以至于原先就牢牢存在裡頭的人物幾十年也不會變,就這樣,持續不斷地萦繞,回蕩着。
她至今還是沒有長大。
“肉,想,你,他?”
安荜對她說。想不想吃肉?
是你死——還是他?
奇瑞亞将澤蓮請了過來,作軍隊的顧問。‘藍龍’自從洗心革面後非常少在公開場合露面,每日沉溺宮殿中的花園,一年多前,叙鉑. 阿奈爾雷什文非常羨慕,忸怩帶淚地回望澤蓮的花園,慢慢在地平上消失成一個小點,北去蓋特伊雷什文,還他的賣身契——塔提亞相信他會成為海境方面的間諜頭子,如果有誰工作上目前沒有出過任何差錯,就是這個白癡。人們開始相信他的運氣,包括她。
澤蓮,第一次剿匪時沒有主動請纓,盡管對手是流浪龍群的殘黨,而她本為其中一員,是因為她不願意貿然涉足血腥,然見匪徒如此兇殘,作為厄德裡俄斯公主座下美善信仰者的一員,她悲凝地認為不能再置身事外,故而前來相助。她浏覽上回瑪文妲帶回的标記地圖,上邊記載了她們曾遇到過匪幫的所有地區,然後用紅墨,在中間的一座山上畫了個圈。
“依流浪龍的慣例,這一座靠河流副支,孤山以外道路開闊,又和四處聯通,主聚集地應該就是此山無疑。”
澤蓮道。瑪文妲蹙眉相看,道:“這座山就是那座官匪勾結城市的郊外山。”她向奇瑞亞點頭:“确實有可能。”
澤蓮對此觀察表示支持;她道流浪龍三十年間,便和南部‘環月’頗有勾結,如是王室如何圍剿都生生不息。“如今南部‘環月’的殘餘已正式歸于勞茲玟管轄,各地勢力盤根錯節,流浪龍群的關系直接被聯盟繼承,也完全情有可原。”她指出:“流浪龍群,如今便好似勞茲玟對阿奈爾雷什文騷擾的地下雇傭軍,他們不用承擔任何責任,迫于大分裂條約,如果我們攻破了流浪龍群,他們也絕不能主動相救,因此,我建議,我們擒賊先擒王,一舉将這座山攻占,如此各地流浪者都會感失其心,‘鬣犬’再擊潰一兩次,三挫其銳,流浪龍就幾不能用了。”
澤蓮總結:“一旦流浪龍失去效用,官兵很樂意同王室一起收剿殘黨,三十年來,幾乎都是如此,到時候剿匪任務,也就順利完成。”
此番話,顯然不僅是肺腑之言,還是經驗之談,衆人皆稱好,餘下的問題便是如何攻占,不出現上回情況,困于陷阱,乃至于使部分士兵屈辱而死。談及此事,瑪文妲仍咬牙切齒:“讓我帶前鋒突擊,奇瑞亞。我定将那群逆賊剝皮斷頭,殺個幹淨。”奇瑞亞笑笑,不曾回答,問澤蓮:“你看如何進攻好?”
澤蓮面露猶豫。
“上次突擊出現事故,一是貿然深入,不熟悉地形,二,也是因為流浪龍群當地殘留了很多曾經的對龍陷阱。放在龍身上尚能招架,人怎麼擋得下來?如果有願意歸順,招安的,倒是好,隻是恐怕……”她搖頭:“他們對達米安費雪方是遠要忠誠的,理由,諸位也知道。”
她笑容有些苦澀,奇瑞亞卻顯輕松,感謝了她,然後轉頭對衆人道:“澤蓮閣下所說,基本和我們原先思路一緻——我們要找到向導,一舉登頂,毀壞山中設施,水源,從根本上搗毀他們的根據地。靠他們投敵的向導是不可靠的,但我們也有自己的辦法。”
她伸出手:女人。
在蘭德克黛因,隻有兩個地方,有女人就沒有男人,有男人就沒有女人:‘鬣犬’部隊和兄弟會。其餘的任何地方,但凡有男人,必然有女人,不用提像流浪龍這樣綿延多年的團體——此事解釋起來應該是容易的,但讓塔提亞頗費心了會。她想不通為什麼有女人就要有男人,心情為此不甚暢快。
“多虧了這座城市内就有澤年的探子,要尋到那些跟流浪龍群關系密切的女人并不難。”
奇瑞亞有次閑聊時同她談起;她也不同塔提亞正式談什麼策略,不相信她的計謀。她心想這一對‘狸貓換太子’,雙澤組合,還真是哪哪都好用,實在太換算。軍隊當時就駐紮在這城市前,整個下午不動,張營支竈,就是不和守衛對話,一整夜,城内居民和行車人馬都對她們驚訝以對,奇瑞亞仍什麼也不做,隻站在門前,微笑看着上邊。
第二天一早,她穿上校官的軍服,氣宇軒昂地騎着馬,到門口去叫陣了:
“我是奇瑞亞,‘鬣犬’部隊的副司令,不必記我的名字,對我的話有些領會就好。”她側馬而對,朗聲高喊,龍腔實力,确實不俗:
“這一年半來,貴城所作所為,心中必然有數。勾結土匪,害民生計,若不是礙于條約限制,我現在就能帶背後軍隊,轟開你們的城牆,踏平你們的城市。”她站在投石機,堕龍弩和種種她們不辭辛苦從達彌斯提弗搬過來的工程機械前——在她們出發時,人們謠傳這個協約很快就要作廢了。
——隻是用來表演的。
奇瑞亞輕松道。她昂起頭,像能看見衆人不見的事物一樣,看向前方。
“——但,”她話鋒一轉,揮開戰袍,諷刺道:“我們畢竟是厄文王女的部下,信奉她慈愛衆生的原則——即使是面對你們!故而,我便隻在此,讓你們,諸位居民,原先也該處于我們保護之下的無辜人民,看看我軍誠苦不懈的威勢,用你們的眼,親眼看看,何為水原的王師!無論你們選擇何方,諸位——”她張開手,似能掃平面前的一切:“你們很快就不會再受匪害的困擾,我為你們帶來的……”
她笑了笑。
是一場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