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書省門前侍立的官吏躬身行禮，陸淩凰步履穩健，徑直邁入廳内。

她手中持着謄好的秋狝诏文，筆鋒遒勁，每一字每一句都斟酌再三，力求分寸恰當。

官吏為她推開廳門，廳内一片靜谧。

墨行渝端坐主位，案前攤開的文卷上朱批清晰，顯然已批閱了不少朝務。

見她進來，他目光微擡，緩緩放下手中的筆，指尖輕叩案幾，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诏文上，語調淡然：“寫好了？”

陸淩凰微微一揖，雙手奉上：“請侍郎過目。”

墨行渝接過诏文，緩緩展開，視線在紙面上掃過，神色平靜，不見波瀾。

片刻後，他将诏文放回案上，指腹輕輕拂過紙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陸編修，看來你思慮得比本官預想的還要周全。”

他擡眸看向她，眼底幽深，“此文不輕不重，既保留了秋狝的帝王威儀，又隐晦點出了安防之事。你果然很懂分寸。”

陸淩凰神色平靜，微微一輯，語氣如常：“侍郎謬贊。此文若有未妥之處，還請指點。”

墨行渝露出幾分笑意，修長的手指輕叩案幾，緩緩道：“你将責任推向了秋狝安防制度的疏漏，讓各司各自檢讨，卻未曾明确指向任何一方。而這世上最經不起敲打的，便是心虛之人。”

陸淩凰目光微微一沉。

她當然知道，這篇诏文看似平和，實則暗藏鋒芒。她并未直接指責任何機構或者人物，但隻要诏令一出，朝堂之上自然會有人心驚膽戰，自行揣度是否有意針對他們，進而引發連鎖反應。

正如墨行渝所言，這篇诏文真正的作用，不是定罪，而是試探。

墨行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忽然緩緩道：“今日你便随本官一道入宮，親自呈上此诏。”

此言一出，陸淩凰眉峰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旋即很快恢複平靜，拱手應道：“是。”

她自然明白，由她親自呈上诏文，意味着她在這一道诏令中所扮演的角色，将不再隻是一個單純的執筆者，而是會讓更多人意識到，她在這場局勢之中的位置。

但她并未猶豫。

“走吧。”墨行渝收起诏文，陸淩凰垂下眼簾，跟在墨行渝身後，出了正廳。

*

時隔半月，再見楚珩，陸淩凰已經不是前來請罪的平禛郡主，而是翰林院的陸編修了。

她随墨行渝步入殿中，行至禦前，屈膝行禮：“臣翰林院編修陸淩凰，拜見陛下。”

楚珩身着暗紅龍紋常服，眉眼沉斂，不怒自威。禦案前奏章堆疊，顯然今日的朝務亦不輕松。

“平身。”楚珩嗓音沉沉，沒什麼語氣。

陸淩凰緩緩起身，垂手而立，目光低斂，落在地磚之上，并未窺視帝王的神色。

墨行渝則已然熟稔地立在楚珩身側，他姿态從容，展開诏文，躬身奉上：“陛下，有關秋狝的诏文已經拟定，此乃陸編修所作，請陛下禦覽。”

楚珩眸色微擡，目光似有若無地從陸淩凰身上掠過，随即落在诏文之上。

陸淩凰在這片刻之間，手心竟生了幾分濕意，此诏文若措辭不當，輕則被斥，重則引火燒身。她雖自信此文措辭恰當，可天家威嚴，心思深沉難測，任何一點細微之處，都可能成為錯處。

片刻後，楚珩放下诏文，目光落在墨行渝身上，語氣平靜：“墨卿以為如何？”

墨行渝微微颔首，語調平穩：“此文不輕不重，既點出秋狝安防之疏漏，又未明指責任歸屬，陛下若頒布此诏，各方自會揣度行事。”

楚珩并未立刻回應，而是沉思片刻，才淡淡開口：“陸編修。”

陸淩凰微微擡眸，拱手應聲：“臣在。”

他緩緩開口，語調不疾不徐，字字沉穩：“秋狝之事，茲事體大。你也因此事，被推至風口浪尖。”

他的目光落在陸淩凰身上，話語雖平靜，卻不容忽視其中的分量。

“如今你初入翰林，便執筆此诏，可知其中用意？”

陸淩凰心中微震，但并未遲疑太久，擡眸對上楚珩深沉的視線，拱手道：“臣初入翰林，承蒙陛下厚愛，得寫此诏。”

她語調不疾不徐，每一個字既不谄媚逢迎，也未顯絲毫怯懦：“此诏不止是秋狝的例行诏令，更是天子威儀的彰顯，亦是各部自省之策。”

楚珩看着她，深邃的眉眼間似乎掠過一抹若有似無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