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衣局匠人出事前數日,曾私下收受大筆銀兩,來源隐晦,唯有一封賬簿殘頁可證。大理寺以此為引,徹查來往賬冊,發現一批銀兩經由外臣周轉,最終指向了端王府。”
證據如此順暢,甚至每一步都恰好指向端王。
她并非為端王辯解,而是這條線索未免過于幹淨利落,甚至比她設想的所有可能性都要順理成章。這不像是真正的幕後之手,反倒像是有人在引導調查走向某個特定的方向。
她緩緩擡眸,目光從墨行渝與鄧冉之間掠過,沉吟片刻,忽而輕笑一聲:“端王素來謹慎,若真有謀,豈會在金銀流向上留下如此明顯的痕迹?”
墨行渝眸色微動,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而鄧冉則神色如常,語氣依舊沉穩:“端王府并未直接出資,而是經由外臣轉手多次。若說有刻意布置,也隻能說明,此人行事并非毫無顧忌,但終究還是留下了破綻。”
“但此破綻,實在太明顯了。”陸淩凰輕聲道。
鄧冉沉默片刻,擡眸望向她,眸光深邃如淵,開口道:“陸編修之意……”
墨行渝靜靜聽着兩人的言辭交鋒,眸光閃動,打斷了鄧冉的話,道:“不管幕後究竟何人,眼下端王已被牽涉其中,陛下仍在權衡此事,請陸編修前來,便是要你拟诏。”
陸淩凰聞言,微微一怔,随即眸色微冷,心思百轉千回,思慮是否要推脫。事關皇親國戚,自己也不過是個剛入翰林短短幾日的小編修,是否真能當此大任?
“墨侍郎,下官初入翰林,對大裕诏制不如其他同僚熟稔,下官懇請侍郎另尋他人。”
“陸編修,你既入翰林,便該知曉,翰林院的筆,向來不隻是修史記文,”墨行渝語調淡然,目光卻沉沉壓來,似一柄無形的利刃,鋒芒逼人:“此案涉及皇親國戚,朝堂之上衆說紛纭,需有一紙公文定分寸。”
她思忖片刻,緩緩擡眸,看向墨行渝,未曾立刻應下,而是輕聲問道:“既要定公文,那陛下的意思是?”
她話音平靜,卻帶着一絲試探。
墨行渝目光微閃,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片刻後,才緩緩道:“陛下尚在權衡,公文不必定罪,但需有伏筆。”
陸淩凰微微眯起眼眸,心下了然。
這是要給端王府留一線生機,同時也留下後續翻案或進一步追究的可能。
如此一來,既能安撫朝堂議論,又能讓端王府在這局勢中進退維艱。
議事散後,陸淩凰并未立刻離開,而是緩步上前,對着墨行渝微微一揖,語調平穩:“墨侍郎,方才議事之中,您言公文需存伏筆,然此案牽涉甚廣,筆鋒稍誤,皆可能引朝堂動蕩。還請侍郎明示,究竟該如何書寫?”
墨行渝聞言淡淡一笑,視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随即端起桌案上的茶盞,低頭淺嘗一口,才慢悠悠道:“此事陛下尚未定奪,端王府正竭力自證清白,若此刻落筆太重,便有逼迫之意。若落筆太輕,又難以鎮住朝堂輿論。此文,需寫得不輕不重,既能讓端王難以全身而退,又不至于直接觸及宗親底線。”
他語氣從容,但言辭之間,卻已然點明了這篇诏文的真正作用是為了牽制端王。
陸淩凰垂眸,思忖片刻,随即輕聲應道:“墨侍郎的意思是,從‘秋狝安防’入手,先書皇家圍獵制度之嚴謹,循例書寫往年之安防,暗示今年之疏漏實為異常,而非意外。随後,引出猛獸脫困一事,點出‘有人蓄意放獸’的可能。至于涉案之人,不明言,亦不定罪,隻寫‘大理寺秉公追查,所涉牽連尚在甄别’。”
她的語調平穩,字字如鋒,顯然已在瞬息之間領會了此文的要義。
墨行渝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看着她:“你果然聰明。”
他頓了頓,繼續道:“此外,還需在文中提及‘安防之事,關乎聖安,禦前各司皆責無旁貸’,如此一來,尚衣局、少府監等各司,亦皆被牽連其中,端王府便不會顯得過于突出。”
陸淩凰心中微動,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這篇诏文,表面上隻是在平鋪秋狝之事,實則步步埋伏,将所有相關機構都牽涉其中,既弱化端王,又讓整件事更加撲朔迷離。如此一來,無論朝堂如何議論,端王府都無法徹底抽身,甚至需費盡心思自證清白,而陛下,也能借此牽制端王,同時試探各派的态度。
真是一步精妙的棋,溫水煮青蛙,讓人進不得,也退不得。
陸淩凰心下已然有了章程,斂眸沉思片刻,随即輕聲道:“下官明白了。”
墨行渝微微颔首,看着她的目光深沉了幾分,意味深長道:“這可是個在陛下面前露臉的機會,就看你是否能抓住了。”
陸淩凰擡眸,與他對視片刻,旋即笑着行禮道:“多謝墨侍郎提點。”
她轉身離去,步履平穩,從容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