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行渝心思一轉,旋即收斂心緒,微微颔首,向前一步,拱手道:“臣遵旨。”
他轉向陸淩凰,神色溫和如常,語調不疾不徐,卻自帶一股清冷:“郡主既有意入朝,那便該知,大裕官制嚴謹,各司職權分明,非名列世家、科舉入仕者,難以立足。如今朝堂之上,女官寥寥,所設之職,大多于禮制、典籍、宮中事務。郡主若真有志于仕途,翰林、太常、鴻胪、禮部,皆有女官可為之職。”
他說得極有分寸,既未表現出半點抗拒,也未表露出絲毫支持,甚至連目光都未曾有絲毫變化。話中雖未明言“女子難入仕途”,但朝中重文抑武,外朝位高權重者皆是士族男兒,若陸淩凰真想入仕,恐怕難如登天。
話音落下,殿内仍是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陸淩凰身上,等着她的回答。
陸淩凰擡眸,毫不猶豫地開口:“回陛下,臣女想去翰林院。”
一瞬間,墨行渝眼神中浮現出些微錯愕。
殿内一片寂靜,連殿角站着的宮女都悄悄瞪大了眼睛,太監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翰林院,乃是文官清要之地,多少士族子弟都未必能踏足,陸淩凰竟敢直接開口?
楚珩聽了,沉默片刻,似在打量她的決心。半晌,他忽然挑了挑眉:“翰林院可是朝中文士之地,郡主手裡的弓箭在那兒可派不上用場。”他頓了頓,又道:“可惜,翰林院非進士不取,你既未入科考,又無舉薦,如何能入?”
可陸淩凰卻仿佛早已料到這個問題,絲毫不慌,她微微一笑,語氣沉穩:“陛下曾言,臣女護駕有功,該得賞賜。既如此,臣女鬥膽請陛下恩準,以才學試入翰林,三月為期,若不能勝任,到時自當回毓楓郡反省。”
此話一出,墨行渝反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才學入試?倒是個聰明的法子。
如果陸淩凰不提出這個要求,而是直接求個正式官職,朝中官員必然群起而攻之,可若她以才學試任,三月為期,那就成了她的個人能力問題,而非破壞朝廷規制。
若她能勝任,那便是有才之人,陛下願意網開一面,也無可厚非;可若她無法勝任,便是她自己無能,不用陛下開口,她便得乖乖離開,到時候誰也不能再為她求情。
這是她自己給自己立下的試煉,也是給陛下提供的台階。
這份膽識,倒是頗有幾分赫王的影子。
楚珩瞥了她一眼,眼角的笑意更深,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去吧,朕便封你個編修之職。明日便去翰林院報到。”
陸淩凰聽罷,毫不遲疑地磕頭謝恩,起身退下時,步伐沉穩,背脊依舊挺得筆直。
踏出殿門的瞬間,陸淩凰終于忍不住揚起唇角,心中暗道:陛下這顆東珠,射得真值!
可真正安排這場“猛獸撲珠”戲碼的人,可就沒陸淩凰覺得那麼值了。
這個計劃本就算不上萬全,他也不過是想試探一下局勢——但沒想到,被這位三個月前才從漠燕關前線被責令回京的郡主攪了局。
在他本來的計劃裡,這顆東珠是否會掉,猛獸是否真能撲上去,皇帝是否會受傷,皆是未知數。但無論哪種情況發生,他都可以借這場風波,看文武百官争相表态,趁機看清一些人的立場,為接下來的布局鋪墊——可誰料到,一個局外之人偏偏殺了進來。
而這局外之人,竟是陸淩凰。
她是個意外,是個本不該出現的變數。可偏偏就是這個變數,讓一切偏離了原本的軌道,讓一顆本該帶來動蕩的東珠,換成了赫王府的千金入翰林院。
他的準備付諸東流也就罷了,此事皇帝必不會輕易作罷,必然要嚴查,順藤摸瓜,恐怕不知要連根拔起多少人。
他聽聞陸淩凰入翰林的消息時,微微一怔,随即輕嗤一聲,嘴角帶着幾分諷意。
一個女子,箭射得再準,又能掀起什麼風浪?大裕的京城又豈是毓楓郡、羽門山、漠燕關那種邊陲之地可比的?京中之人,最看重的,便是門第出身。陸淩凰雖挂着赫王府郡主的名頭,可她幼年未曾在府中長大,無母族依仗,兄弟又不在京中,實則是個無親無靠的孤立之人。這樣的人,縱然有赫王的血脈加持,在勳貴遍布、世家盤根錯節的京城之中,終究是孤掌難鳴,掀不起風浪的。
更何況,翰林院乃是文官清流之地,最是講究資曆、血統、學識。女子身處其中,不過是個異數。既然是異數,就有的是法子讓她永遠沒有開口的機會,更别說真正踏入朝堂。
他端起茶盞,指尖輕輕拂過盞沿,茶水微微晃動,映出他眸底一抹幽深的光。
這顆東珠雖是被一箭射落,可射不落朝堂裡的人心浮動,也射不落那些藏在暗處的狼子野心。
至于陸淩凰……她能不能撐過這三個月,都還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