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蒲蕤熹
夜晚,是放大情緒的個中高手。
遊戲人間的神靈,無疑最喜歡夜晚的庇護。
我喜歡夜晚。
不管是夏天嘈雜多情的,還是冬天冷清蕭瑟的。
除了可以慰求神靈,還可以招待鬼怪。
依山而建的房間窗外是黑魆魆的樹林,蟋蟀叫嚣着,我看着手裡這本《屍體圖鑒》。
我從這些真實的照片中攫取恐懼感,尋求一點點刺激。
除了恐懼感,這些還會帶來一些不那麼重要的缺憾。
感覺過了很久,她終于收拾好,總算是出發了。
小雨纏綿,萬事萬物都積蓄了水汽。
出租車的空間讓人發悶,腦袋被灌進了濁氣,一下沉重。
她就在我身邊,還是少話,但氣氛不再詭異。
可算是到了。
撲騰的熱氣和人聲一起穿過人群朝我們擠過來,火紅的招牌告訴我這裡不适合我也不适合夏天。我看向趙星晗,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出一點不适,可惜并沒有,她很喜歡這裡。
不過這裡的氛圍适合我和她——就算不想說話了也可以說是這裡太吵怕聽不清才沒說。
走進去,我拉着她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轉頭可以看見人滿為患的車站裡進進出出的車輛。
拿菜又讓我犯了難,趙星晗看出我的猶豫,一手拿盆一手拿夾子歪頭看向我,問我怎麼回事。
“嗯......怎麼說呢,這裡的東西,我不吃牛肉、羊肉、鴨肉、肥肉、動物内髒、茄子、青椒,以及大部分海産品。”
“......”我看見她在我說完這句話後開始沉默,和那個滿頭黑線一臉無語的表情包如出一轍。然後她指了指一旁的丸子類,問我:“這些呢,吃嗎?”
她問得真誠,好像我說一句不吃就要拉着我轉身就走。所以雖然其中大部分都不喜歡,我還是點了點頭。
我想着露出一個笑來表達我的歉意,還計劃了這個笑容的弧度,但看着碗裡的菜——實在笑不出來。
好不容易端上桌,盆裡的食物都染上一種紅色的光澤,湯底更是妖治的深紅色,幹辣椒浮在上面,色香味俱全——如果不辣的話我應該會很喜歡。
趙星晗拿着一串布滿紅油的不知名肉類試了一口——表情沒什麼變化。
又蘸了點辣椒,依舊沒有什麼變化。
那一笑碟辣椒是她在把菜遞給老闆的時候問老闆要的,當時我還想我願把此情此景稱之為壯士斷腕。
看她這樣都沒有什麼表情,應該隻是看着吓人,我徹底放了心。
也往嘴裡送了一口金針菇。剛一入嘴,口腔裡觸碰到這玩意兒的地方立馬傳來火辣辣的灼燒感,刺痛着我的神經——生命不能承受之痛苦。再下一口,肚子和臉也開始燒起來。
她本來坐在我的對面,我吞下再擡頭看她的時候她好像被我吓了一大跳。臉上慌張的不似作假,忙起身替我要了一杯冷白開,“不能吃辣?怎麼不說?這下你吃什麼?”
表情嚴肅,連環發問還挺能唬人。
“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嗎。我還可以繼續吃!”
我想我現在英勇就義的樣子一定很好笑,要不然她怎麼就笑了呢。
在背景錯雜的店裡,那些聲音一下失去分量,隻剩下眼前這個人,在笑。
後來的情況就演變成我一遍又一遍把過水的食物吃掉,她一面笑一面把它們投入那一碟辣椒裡裹上一層,再一起放進嘴裡。
兩個人都工序複雜但是目的截然相反,不像是能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的人。
我們聊着一個學期以來發生的事情,除了在同一個宿舍進出,實在是沒什麼交集,說到最後,不知道是誰先尴尬的笑了。
那些煩雜在年輕的我們身邊的小心思,似乎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