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隐德萊希,你剛才問我人為什麼要繁衍,我覺得或許就是愛吧,無論是什麼愛,但一定是愛讓她生下我的。”
少年的語氣笃定,好像要極力抓住什麼。隐德萊希愣了愣。
“隐德萊希……”情緒自然迸發,洶湧澎湃,一發不可收拾多恩感覺自己毫無意識,好像有一種東西在他的心裡發酵,酸澀的,讓他産生一種沖動,呐喊的沖動,希望能因此得到注目。“我……”風把人的聲音拆碎打亂,讓一句話變得短促,飄渺,變得聽不清。
隐德萊希好像才反應過來,道:“愛?”
想是聽不清,多恩笑了一聲,随後用一隻手撐着下巴,倚着欄杆,偏頭看向隐德萊希,問:“你有愛的人嗎?”
隐德萊希又凝眉思考許久,隻能搖頭:“我不知道。”可是,她見過魯傑羅,他也愛他的父親,但為什麼愛會導向滅亡——魯傑羅的父親和他自己都因此死去了。
多恩沉默,是“不知道”,而不是“不是”。他腦海中閃過店長的臉,先前被風吹壯的心一下子就焉了。望着少女嚴肅的表情,他想,他不應該發牢騷的。
“......”
就在兩人沉默的間隙,遠處傳來幾聲吆喝。
幾個喝醉酒的粗漢。
“哈哈哈,喝酒喝酒。”
“你酒量不行啊。”
那幾人勾肩搭背,他們轉頭一看,瞧見了站在橋邊的美人。
“喂,你看那裡,她旁邊那個,那個紅頭發的。”後面的聲音有點小,不過多恩很快就捕捉到了。他一如往常,就要拉着隐德萊希走,拽不動,身後傳來阻力,多恩轉頭發現,隐德萊希被一隻鳥吸引了注意。
她擡頭看着天,多恩也順着她的視線擡頭看,原來,不知何時,店長的鴿子已經停在了他們頭上。
它站在伸出來的木梁,低頭審視下面的人。
“喂,誰打我!”
“誰打你了,一天天神經兮兮的,少見多怪。”
“什麼少見多怪,我忍你很久了,你其實早就看我不爽了吧!”
旁邊傳來拳拳到肉的聲音,多恩想趕快離開,卻怎麼也拽不動。隐德萊希的眼睛始終停留在那隻鴿子上,藍色的眼睛在夜色中,好像發着亮。多恩以為自己看差眼了,剛想揉眼睛,隐德萊希掙開了他的手。
隐德萊希下意識後退一步:“你是不是看見過一個人。”
多恩:“什麼?”
隐德萊希說:“一個獨眼的人,他給了你一個特殊的東西。”
隐德萊希的聲音變得空靈,像是在審判着什麼,讓人下意識想把自己所有秘密和盤托出。多恩道:“沒有啊。”
隐德萊希的眼睛裡閃着微弱的光,她看着多恩,方才所見猶在眼前:“我希望你能誠實。”
“誠實?”多恩的聲音突然變大了,“隐德萊希,我哪裡不誠實了,我哪件事欺騙了你,”說到一半,他聲音又變小了,“隐德萊希,你怎麼了,是不是聽到有人說我的壞話了,那不是真的……”
少年的尾音帶着顫,隐德萊希看着他的眼睛,盈着淚,這種神情牽引出了她許多記憶——魯傑羅得知母親結局時的眼睛;女信徒身邊的男人面對愛人日益衰微的身體時的眼睛;還有多恩,那時候在畫室裡,他擡頭看向自己時的眼睛……
他們都在看着她,隐德萊希突然捂住了頭,還有,還有她剛剛看到的,一個夜裡,一道巨大的聲音。
“你怎麼了——”
多恩的嗓子都啞了。
“我,我好像,”隐德萊希的眼睛突然亮了,她的頭發也漸漸變白,“我好像看到你殺人了。”
他當即愣在原地。
耳畔吹過風聲。遠處傳來痛呼。
多恩什麼都聽不清。
他感覺自己腳下什麼都沒有,他啞然道:“你說什麼,能不能,再說一遍?”
“我好像看到你拿着一個東西,對着床上的一個人。一聲巨響過後,他倒下了。然後,你走過去,将他搬起,帶在森林裡。”
“......”
遠方的醉漢被打得七扭八歪,要受不住的人連連讨饒,正上頭的人卻還嫌不夠,用腳,用拳頭,把人往死裡打。
(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多恩清晰地聽見嘔吐的聲音。眼前的少女被痛折磨着,可他好像看到她的身體漸漸透明了。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
“嚯。别動!”
一聲怒喝響起。多恩立刻收住了手,手臂落在身側,劇烈抖動着。
“你這小紅毛抖什麼,”侍從靠近他們,他盯着還在懸梁上的鴿子,那鴿子确定他來了後,就展翅飛走了。
他跟着鴿子一路過來,原來它的目的是這個......
想着,侍從正看到少女昏厥過去,他自然扶住,瞥見眼前的人伸出的手,想到了什麼,他道:“小孩子晚上别亂出來跑,早點回去。”
“你是誰,”剛說出來,多恩看到他的徽章。
“她叫隐德萊希是吧,她的家人在找她。”
簡單描述後,多恩還是幹巴巴站在那,侍從也不欲多說,他帶着隐德萊希就走。
......
多恩久久伫立,僵硬地擺着一個姿勢。
橋上根本沒任何人了。老橋承載鋼筋般的重量,用枯葉卷起的風打在石頭上,啪啪啪,後背的衣服被吹得鼓鼓的,前胸的衣服卻緊貼着。光是維持站着就要耗費所有的力氣,更别提行走了。
金匠嘴邊叼着一根煙,煙頭嵌在黑色山羊須裡。手中提着兩個大麻袋,他慢慢悠悠地經過橋,恰好看到橋邊的少年。
“多恩。”金匠走過去,用肘碰了一下他。
誰料就這一下,直接把人碰倒了。
金匠看着倒在地上不起的人,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