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的輪轉從一場雨開始,冷熱氣流的碰撞,然後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場雨。
雨天,隐德萊希在花店門口進進出出,将屋外的花搬進去。屋内隐隐傳出女人的咳嗽聲,還有跑動的聲音,哭泣聲。
隐德萊希放下花盆,直起身,隔着門上的吊鍊,望向房内的小隔間,看女人的肚子顯懷,劇烈的咳嗽讓她整個人都一震一震的。女人旁邊的男人握着她的手,低聲抽泣着。
隐德萊希低頭,手上粘了黑色的土,剛剛搬進來的花也被雨打濕了,顯得焉焉的,色彩不再明亮鮮豔。她轉身走到門前,感覺天地都是黑色的。階前的雨水倒映出她的樣子,藍色的眼睛,棕黃色的頭發。她看着,她覺得自己出來能看見許多,也能做好事,真正地幫助别人,可往往事與願違。
她又遇到她不能理解的事情,貝魯蒂是這樣;她也不能真的幫助别人,多恩不需要她;她也改變不了任何,女人依舊會在分娩之時死去。
還有維薩裡,她也好久沒看到他了。前幾天她總能在舊橋上碰見他,但每次要打招呼時,維薩裡就消失不見了。
“現在下雨呢,”女人小聲說。
“藥都喝完了,我再去買點。”男人焦急萬分。
"......你就不能陪陪我嗎?"女人淡淡道。
“我要去買藥,就一會。”男人安撫道。
“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要這樣......”男人疾走至門前,迎面撞上隐德萊希,止住了步,“抱歉。”
隐德萊希擡眼看他,男人眼下都是青紫,她問:“我去可以嗎?”
男人愣了,他扭頭看回屋裡,女人淡淡地看着他,卻使他倍感愧疚。“好,好。”他道,從口袋裡拿出紙。隐德萊希接過,撿起門口的傘,就着傾盆大雨,跑出去了。
......
多恩撐着傘,從一道彎轉到花店的那條街上。下雨了,那時,他在酒館,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手上的酒杯撒了出去,不知道怎麼的,他突然感到一陣巨大的心慌。
他想到前幾天隐德萊希問他的話,看着濺在手上的紫色汁水,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從他的心口抽離出去。
他幾乎是本能地從酒館沖了出去。“小木桶!”博耶塔想叫他,卻叫不住。多恩跑得極快。
冰涼的水打在臉上,哈——哈——多恩感到肺很痛。
來到花店門口,見不到人。一個男人告訴他一個地址。
“是醫鋪,是醫鋪,”多恩勻不平氣息。
......
醫鋪雖偏僻,但離聖母百花大教堂很近,約兩排房的距離。從花店到這裡,隻兩條街一道彎。隐德萊希到了,見門隻是虛掩着。她敲門,沒有回應,正巧敲門的力道稍稍推開了門,露出些許縫隙,隔着縫隙望去,眼前景象,恍若隔世。
昏暗的天,在這間房裡映照出黃金般的閃耀。
發生了什麼。
她來過這裡,那時候,雖然看不清裡面的陳設,但屋内是有事物的,長桌、小刀、瓶瓶罐罐還有許多書架。但現在。不,怎麼會,不可能,隐德萊希親眼目睹,這些東西像流沙一樣,眼睛看到房子化為了沙子,然後,在她的腳下被雨水沖走了。
坍塌,然後化為黃色的沙礫,如同涓涓細流,流走了。
隐德萊希擡頭,恍然看見裡屋有什麼東西在發光,她丢下傘,沖了進去。她走到一個地方,看到了一個金雕。被磨損的雕塑。
依稀可以窺見此人的樣貌,長着高挺的鼻梁,雙眼狹長,下颌瘦削。它眉目低垂,隐德萊希擡頭仰視。雨水經過它的下半張臉,成股流下,使雕像黃金的璀璨色澤都暗了,隐德萊希看着他的眼睛,是空洞的,讓雨盛滿了。
雨水,滴落在她的臉上。
嘩啦啦,她又聽到了哭聲。
撕裂,尖銳,像呐喊,那一種不斷哭喊卻得不到回應的痛苦。
踩着無人注意的音符,一把傘撐在頭上,隐德萊希轉過身。是店長。隻是,她隻是看着他,說不出一句話。
店長拿出手帕,擦幹淨她臉上的水珠,輕輕柔柔的。
雨水越來越大。
隐德萊希突然捂着心口,問:“我為什麼會哭?”她看着他,哪怕臉上、身上,頭發、衣服都幹了,眼睛卻依舊濕潤。
“這是情緒。”他道。
角落中,一個少年跑過來。他剛到就看見了店長的背影,店長背對着他站着,可他面前好像有人。等到多恩靠得更近了,他蓦然止住了步。
是隐德萊希。在多恩的位置,能看見他們兩個,挨的很近,仿佛抱在一起。
這場雨可真大啊。
……
在雨中,維薩裡隐去了身形。他一早就在了,在雨剛剛落下時,就在了。他親眼目睹了醫鋪分崩離析的全部過程。
維薩裡背靠在金雕的後面,他偏過頭,望着隐德萊希和店長相對而立,澀然道:“隐德萊希啊,将你帶出來可真不是一個明智之舉。”
這幾天一直刻意避開她,維薩裡問自己,他當初為什麼要招惹她呢?
他有一個妹妹,其實和隐德萊希一點也不像。
母親曾經對他說過:“菲力波,要記得,無法抹除的存在是最不該存在的。”這是母親發瘋後一直重複的話。
雨水順着眉毛滑落,重重滴在下眼睑裡,維薩裡不顧着擦,隻想,如果,他當初沒有招惹她,他或許,或許還能,這麼自欺欺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