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恩洗了個頭,發尾還滴落水漬。他在街道中穿行,終是受不了了,轉頭道:“你别跟着我。”
“為什麼?”隐德萊希問,“你不帶我回去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帶你回去了?”
“可是你的姐姐希望如此。”
多恩沉默,他走上前,盯着隐德萊希的眼睛,說:“我現在要去工作室,你也要跟着我?”
隐德萊希笑了笑:“如果你樂意的話。”
“……”
……
畫師的工作室總是有很多人,尤其是人最多的地方,總是有一個人擺着僵硬的姿勢。
多恩帶着隐德萊希來到屬于他的地方,一個角落,在這裡,隻能看到模特的背影。
他把畫闆前的凳子放在旁邊,示意隐德萊希坐下,然後取下畫紙,換上新的。
隐德萊希看了看中心的那人,問:“我也要脫衣服嗎?”
還在削炭筆的多恩差點就要手滑,他大拇指捂住滲血的食指:“你……你剛剛說什麼?”
隐德萊希指那裡。
“不,不用。”
“可他們都是這樣畫的。”
“他們在畫……畫女神,就和鳥獸蟲魚一樣,所,所以沒有……”多恩顯得結結巴巴,“但你不一樣。”
隐德萊希:“可是天神不是隻有一個?”
多恩蒙頭削筆,隻覺得頭昏腦脹,他從未畫過裸體人像,隻是覺得不美,他不覺得那些白花花的血肉有什麼好看的,偏偏老師要它們扭曲,沾上不可名狀的感覺。他覺得有些惡心,神靈怎麼會是這種樣貌,染上人的醜惡欲望。
可他剛剛看到那人的後背,想到面前少女的樣貌,下意識地将兩者拼湊起來,他就覺得心跳得很快。好在頭發是濕的,能帶走他臉上許多熱量,使他能保持清醒的頭腦作畫。
“你說好要當我的模特。”
筆尖在之上停頓,隐德萊希幹坐着,顯得有些僵硬,隔着畫闆可見身旁的少年的淺灰色眼眸,他站着,眼睛在她與紙間來回穿梭。
隐德萊希片刻後就有些無聊了,她環視四周,旁邊的人們都站起來,收拾起畫布,被圍着的女子也披上了衣服,在一衆人的護擁下離開。
人群中的一個男子,隐德萊希格外注意了一下,他個頭挺高,棕灰色頭發,五官清秀,有點像維薩裡。
察覺到視線,那人也轉頭看過來,正對上隐德萊希的眼睛。
他和身邊人說了些話,然後向他們靠近。
“你叫什麼名字,看起來不是本地人啊。”
說着就要摸上她的頭發。
“......她是我的模特。”
“你的模特?”他笑,蹲下來清嗅隐德萊希的頭發,“他給了你多少錢,我給雙倍,”對上隐德萊希冷漠的眼睛,又道,“忘了自我介紹。我叫貝魯蒂,也是這間畫室的主人吉貝爾蒂的兒子,隻要你答應我,我可以讓手藝最好的畫師為你畫像。”
“謝謝,不過我答應了多恩。”隐德萊希拂開貝魯蒂的手。
貝魯蒂的手在空中僵硬片刻後收回,他站起身,身後跟來一些人,将多恩圍住。
“小吉普人,雖然我的父親很愛惜你的才華,”貝魯蒂走進去,看着他的畫,“可我偏是看你不慣。”
多恩沒理他,自顧自地描摹隐德萊希的眉頭。
被無視的貝魯蒂也沒說話,自有人會識相的,他站出來,打去多恩手中的筆。
多恩手沒停,用食指擦拭隐德萊希的面部。
“這個時候倒是啞巴了。”
貝魯蒂身後聚集起更多的人,把多恩圍得密不透風。多恩完完全全看不見包圍圈外的隐德萊希了,但他手上的動作未曾停下,隻是身體越發顫抖。
“等一等。”隐德萊希睜開眼,盡量無視眼睛的刺痛,她站起身,對貝魯蒂說,“我能和您單獨談一談嗎?”
“好啊,我對美麗的事物總是很有耐心。”
貝魯蒂慢慢悠悠地走了出來。多恩周圍的人都還沒散去,在他們淩冽的目光下,少年呐呐道:“不要,不要.....”
“你看他,慫貨!”這些人為自己還沒動手就得到求饒聲而高興。
他們靠近他,圍起密不透風的牆。多恩死死盯着,視線越過人的頭頂,仿佛小時候遊街時的那樣。可是他隻能在夾縫中窺得一點。
先前面對拳打腳踢都沒哭的少年,在看着女孩離去的背影,不由地,難以自抑地,如同崩壞的木件,坍塌下來。他感到自己毫無支撐,天地倒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