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鴿低頭喝着水,突然,它擡起頭,腦袋微斜。
咕咕——
黑發男子撫摸它的頭:“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在他的手下,小鳥化為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男子透過窗戶看向高懸月亮,無言,那裡也是聖母百花大教堂的方向。
一天已近尾聲,酒館裡面已無多少人了,博耶塔收拾着餐桌,多恩則幫忙輕點賬目。
多恩擡頭看了一眼這屋裡的一個顧客,他剛剛又點了一杯葡萄酒。多恩默默記上一筆,他的手邊放着一張未完成的畫,多恩手在葡萄酒中倒了一些草木灰,用沾上顔色的粉末塗抹在畫中女子的眼睛上,随後多恩擡頭,見店門被人推開。
“你好,要點些什麼?”多恩又用小刀鏟掉多餘的粉末。
來着是風塵仆仆的柯西莫,他環顧四周,許多年沒來了,店内陳設還是兩年前的樣子。
柯西莫自然地坐在吧台前,見到多恩有些驚訝,又沒看到店長的影子,瞧見多恩手下的畫。
“你這是在畫畫?”
柯西莫覺得這張臉有些臉熟。
“嗯,”多恩把畫翻了一個面,道,“我在吉貝爾蒂大師的手下當學徒。”
柯西莫想,吉貝爾蒂的學生嗎?
他還未作回應,就來了另一道聲音,帶着醉酒的怒氣:“找誰不好偏找吉貝爾蒂那個騙子!”
多恩凝眉:“你說誰是騙子。”
“吉貝爾蒂啊,欺世盜名的大騙子。”
“吉貝爾蒂大師背後有大金主,美帝奇家族,還有教皇大人委托他鑄造的青銅門,他還有自己的工作室,怎麼就欺世盜名了,”多恩說。
那人切了一聲,倒在桌上,再無說法了。
多恩卻覺得他在諷刺,火氣上來:“倒是你,從下午到現在,你已經在這裡喝了八瓶酒了,我們也快歇業了,還請您付錢。”
布魯内萊斯基走上前,他撤出多恩壓在手底的畫,不過片刻後就搖頭,說:“結構透視錯了,她的眉骨呢,還有額頭怎麼是平的,呵,果然和吉貝爾蒂那厮是一丘之貉。”
“那你有什麼能力。”
“我有什麼能力?”布魯内萊斯基反問,他手中的畫紙很快就被少年奪回。“我有什麼能力,”他又重複了一句,同時解下腰間錢袋,裡面都是一些老舊的紙錢,直視多恩嘲弄的眼神,他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紅毛小崽子。”
看到少年的身體驟然一顫,布魯内萊斯基就走回自己的位置:“我說錯了,你比吉貝爾蒂還不如,起碼他還能正視自己是個廢物。”
“你說什麼!”
一旁觀看一場争執的柯西莫沉思,父親還在世的時候,他也曾畫過一些建築,對于結構也算略知一二。他擡頭,稍微注意了一下布魯内萊斯基。
這是一個邋遢的人,頭發不知多久沒洗了,上面油光發亮,發尾都黏在一起,他穿着白色的衣服内襯,外面裹着棕色的“x”型外套,交在胸前背後。他的白色袖口處己是黑色一片。布魯内萊斯基側躺在桌子上,仿佛對一切都視若無睹。
多恩還有些怒火,他從吧台内走出去,到布魯内萊斯基旁邊。
“你剛剛說——”
突然,一道聲音制止了他。
“多恩。”
帶着不易察覺的薄怒,這一聲,讓多恩瞬間冷靜下來,幹站在那。
店長歎了口氣,語氣溫柔說:“你先回去吧。”
多恩把手握拳,片刻後才說:“好。”
店長從樓上下來,頭發已經紮好,他看到了柯西莫,笑道:“你許久未來了。”
他遞給柯西莫一杯酒。
柯西莫拿出一枚硬币,搖頭:“領主宮事情太多了。”
“這次不住宿了嗎?”
“就喝喝酒,嗯?你的那隻小鳥呢?”
“它自己飛走了。”
“是嗎,如果是我,我會買更好的籠子,把它關好,不讓它有飛出去的可能。”
“這樣嗎?看來,你被那位看得很好,難得你不在我這留宿。我記得老家主還在的時候,你為了那位洗衣婦還離家出走。”
“畢竟已有家室。”柯西莫的眼中流溢出懷念。
店長笑:“我聽說你的妻子是老家主先前旨意的,我還以為你不會喜歡。看來,你過得很幸福,倒有新家主的樣子了。”
柯西莫也笑笑:“那你呢,我聽說,這間酒館總有許多妙齡女子出入。”
店長聲音沒有什麼變化,繼續擦酒杯,意有所指:“老家主先前功勳卓越,不過在我看來,他最偉大的事業還是資助修建聖母百花大教堂,那裡荟萃着不朽,隻可惜,還差一個象征永恒的穹頂。”
店長的話意有所指,有意的人都想到了那座巨大的建築。
布魯内萊斯基的耳朵動了動。
......
腳踩在石子路上,有點膈,雨水濺到小腿上,有些冷。
等到多恩反應過來的時候,褲腿已經髒污一片,沉甸甸。
他借着周邊居民的燈光找尋回家的路,盡管他們關窗戶的動作很大,多恩也視若無睹。多恩穿過街坊鄰居,借着黃燈,關上的窗投出兩個人的影子。經過時,能聽見婦女的尖叫,她們沖着或沉默、或惱怒、或同樣悲傷的男人質問。影子裡的手揮舞着。
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