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金盞花盛開的季節。
美帝奇家族德高望重的老家主喬凡尼·德·美帝奇去世了,在自家的紫色葡萄園裡。沒有人不知道喬凡尼喜愛吃葡萄,因為他吃葡萄從不吐葡萄皮。在酒館裡喝着葡萄釀成的葡萄酒的醉客即興就哼着:“
偉大的美帝奇的家主,
殚精竭慮一生了的偉大家主,
算計了天呀算計了人,
卻不懂吃了葡萄要吐出籽,
說一頓話的功夫,
反被珍愛的葡萄要了命來。”
衣衫褴褛的吟遊詩人,他還沒編完詩歌,就欸了鄰座人的拳頭:“我看你才是吃了葡萄汁就飽了,小心唱歌咬到舌頭,也給嗆到你去!”
酒館不算大也不算小,沒人注意這裡,倒不是這裡的人沒有湊熱鬧的習慣。隻是這裡所有客戶和夥計們:那些跑到窗前,跑到街上——他們面色不都沉郁傷心;有些個年輕的,血氣方剛的——此刻都翹首以盼着。有些喊着:“快了,快了。”
一個剛來作學徒的紅發小男孩疑惑着問他旁邊的店長:“他們在等什麼?”
“先是她的母親,然後是她的祖父,”店長神情自若。
他的身旁有一隻灰色的鴿子。它在清理自己的羽毛,聞言扭頭看向男孩。
店長瞥了一眼鳥,繼續道:“美帝奇的新家主是一個還沒有成親的毛頭小子,所以他們家藏起來從未見人的女兒,要被送到教會。他們都在等着一睹這個女兒的芳容。”
“她很漂亮嗎?”小男孩不知道,他和他姐姐自幼生活在一起,他覺得他姐姐是最好看的人,不僅是他認為,他身邊的那些大人也這麼說,他覺得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他姐姐還好看的人兒了。
店長擦酒杯動作不停:“她很漂亮。”
“真的?比我姐姐還漂亮嗎?你見過嗎?”
“不信的話,你可以親眼去見。”
小男孩離開了吧台,腳底空虛。
他想他不是真想看看。一切說他人比姐姐好看的都是被風沙蒙了眼睛,要麼就是瞎子,上次就有一個老瞎子路都走不穩就罵他的姐姐,追着姐姐打。
小男孩的個子矮,街道都被那些巨腿大人們左右包圍,水洩不通,那些黑色的頭高低錯落,像兩排對立的樹冠。他就算跳得再高也看不到,也不能直接站在桌子上,店長很愛幹淨。就在他左右為難時,有個長着胡子的叔叔,在角落向他招手。
“來,小朋友。”
男孩走過去。
“先生你好,是要添酒嗎?”
柯西莫手掌捂着額頭,沉悶道:“我看你在門前門後走來走去,又端詳着酒桌許久,你想做什麼?”
“我聽說有一個女孩很漂亮,今天就要經過這個街道,這個事情是真的嗎?”
“是的。所以你想去看嗎?”
小男孩左右顧盼,此刻,那個被打的吟遊詩人已經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了,在門口,正拿着破木琴調音,打他的老漢卻不知所向,應該也是去看了。
他頓時洩氣了,像個被人捏住噴氣口一點點放氣的氣球一樣,苦水頓頓地倒:“他們都比我高,就算坐着也比我高,就像您現在這樣,”小男孩此刻仿佛才注意到,“先生您的位置可真好,沒有什麼人站在這扇窗口呢。”
“是嗎?”那人從位置上站起來,用眼神示意他坐在這,“那你現在這看着吧,我去找你們店長聊聊天。”
角落裡的窗戶很小,好在他的眼睛大大的,剛好能占滿窗戶能提供的全部視野。
他看到,在道路的兩旁,大家都在交頭接耳,似乎是對這位傳言中的美人極盡猜想。
突然,小男孩看見剛才還在和旁邊朋友洽談的人們都停止了話,不隻是他們,那些掃地的,趕牛的,都停下了手頭的活,小男孩的呼吸也恰如其分地停止,迫切、緊張的感覺沒有一刻比這時還要強烈。
原本尚是不明亮的天空瞬間變得金燦燦的,他見過,那是教會的大人們要來了,他們有撥雲見日的能力,因為這樣才能讓天神看見他們。
從左邊悠悠傳來幾聲腳步聲,他把臉探得更近了,身體幾乎要探出窗外,心髒跳動的感受清晰明了。
怦怦——
“他一生擁有無盡的财富......”
先是一群穿着紅袍的教主,他們嘴巴張張合合。等到緩緩走過小男孩所在的窗戶前,他才聽清他們在講什麼,是一些無謂的頌德,為那個死去的老美帝奇。
可她在哪呢。
經過的教主周身都泛着點點金光,要把他的眼睛閃盲了。
但恍惚間,他好像在一衆白色和紅色的頭帽中,在戴帽子和沒戴帽子的人中,在高個中看見嬌小的,不過她該比他高,因為她那一頭金色的頭發剛好到達教會大人的肩膀,不同于大人身上散發的金光,她的金色要更亮,亮得發白。
男孩将原本撐在窗沿的雙手放出一隻用來揉了揉眼睛,不待他睜開眼,一股強大的力量從他的腰部襲來,像疲憊的婦女收那些挂在窗戶口的衣服一樣。他幾乎是被粗魯地撈回去的。
“喂!你做什麼!”他先是一陣懸空的後怕,等屁股和闆凳重新見面時,他才敢睜開眼,狠狠地拍打還在腰間的手。
“哎呦,你這粗俗的小木桶。”
男孩順着那吃痛收走的手看過去,原來壞他好事的是這個喝高的吟遊詩人!姐姐說得果然沒錯,會唱歌的人最讨厭了,而即會唱歌又會喝酒的人尤其讨厭!
博耶塔光是看眼前男孩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他還紅着的手撥弄琴弦:“我剛剛可是将你從罪惡地獄裡拉了回來,可你非但不曾懷着淚光感謝與我,居然還用寒芒一般銳利的目光在我心上刺痛呢。”要命的傷心。
“我,你,什麼,你在說什麼啊?”
“阿門。”
突然,他聽見外邊人們虔誠齊頌,才想起來自己忽略了什麼,已經無暇顧忌那個還在唱歌的吟遊詩人了。他又重新探倒窗外,卻什麼也看不到了。明明就這麼一下子,店長的酒杯還沒擦完,姐姐還沒有在腰間綁上腰帶;明明就一眨眼的功夫,除了被白色包裹的木棺材,随行的白衣牧師,其餘的任何他都看不到了。
“——無花果樹的果子漸漸成熟;
葡萄樹也綻開花朵分泌香氣;
我的佳偶,我的美人!
請将我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