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賀隋呢?”
她回想一番:“朕不知,嶺南叛亂是由于流民揭竿而起,并非賀隋率領。”
崔望熙閉了下眼,密密麻麻的痛伴着恨意寸寸蔓延。
六月嶺南道作亂,他出征離京,不久後,獨孤熾便攻破大邺城門,直入大明宮。
而他由于軍機洩露,遭遇埋伏,身負重傷,在病榻之上,聽到崔岐來報,女帝駕崩殉國。
許久以來,這個名字如同一團暗影,緊緊跟随,寸步不離。
與突厥勾結聯姻,在朝中埋下暗樁,甚至能在多年前替換掉他崔氏的家臣,雖然如今被逐個發覺,但仍令人不寒而栗。
他輕輕擡手,将面前的女郎擁進懷中,“臣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沒盡早發覺身邊的卧底,沒及時趕回京畿,徒留萬般遺憾。
他實在不敢想象,平日裡居高臨下的帝主,身染鮮血的模樣。
宋撄甯感到一絲疲憊,她垂頭埋在他胸前,崔望熙屏着氣,最終小心地撫上她的肩頭。
她輕盈纖楚,卻并不柔弱。
“朕可沒說錯,崔相後來,是真的當了皇帝。”宋撄甯嘴角牽起一抹笑意,“那時大邺已亡,君主也成了史書的一筆,子昭,你不必有負罪感。”
崔望熙踟蹰片刻,像是信了幾分,猶豫地問道:“獨孤熾死了嗎?”
“嗯。”宋撄甯點頭,指尖捏着他的袖擺把玩,“你說,把他千刀萬剮,替朕報了仇。”
“報了仇......”崔望熙呢喃着,忽地意識到了不對勁,“我說?”
“撄甯,”他的目光有些執拗,捧着她的面頰,“你......未曾死在獨孤熾破城那日嗎?”
宋撄甯垂眸,想到二人最後的結局,暗暗歎息。
“對,朕假死脫身,好好活着的,無憂無憂,隻是苦了崔相,要日夜操勞,擔負起江山社稷的重任了。”
“真的嗎?”他好似松了口氣,溫聲道:“無論如何,你能好好活着,就好。”
宋撄甯轉身看着窗外,枝頭點點嫩綠,一派生機。
“茶涼了,朕要喝新的。”
......
崔望熙含着一抹微笑出了書房,甫一坐上馬車,藏在袖間的指節便開始顫抖。
撄甯說了謊,騙了他。
她沒能好好活着,安然度日,而自己,或許也未得善終。
相識這麼多年,喜愛的女郎一颦一笑都刻在心底,又豈會看不出她的謊言——
隻是她不願他擔憂傷懷,他便也隻好裝作相信,令她放心。
“崔颢。”他朝車外吩咐了一句,“不必回府,去寶華寺。”
崔颢不疑有他,寺中供奉了崔望熙母親的牌位,他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前去祭拜。
寶華寺位于城外的山中,香火旺盛,寺中更是有一位年逾百歲的善法大師坐鎮,幾年前崔氏于他有恩,崔望熙此次便是為這位大師而來。
青山肅肅,拾階而上,朱紅的高牆橫亘眼前,濃烈而莊重,牆頭覆着暗金色的瓦片,與朱紅相映,勾勒出古樸的輪廓。
這是皇家斥資建成,曆經百年,依舊未染風霜。
寺内香火升騰,舉目望去,煙雲缭繞,香客們手持線香,虔誠地在殿前祭拜,朦胧的白煙模糊了衆人的面容。
山風吹拂,火星閃爍,灰燼如雪片般簌簌飄落,在地面留下一層薄灰,又倏然消散風中。
崔望熙默默看了會,照例先行去探視母親的牌位。
崔颢在外等候,沒一會,一個腦袋圓圓的小沙彌走到他身側,安安靜靜地站着。
崔望熙推門而出時,小沙彌雙手合十,慢慢地說道:“崔檀越,師父有請。”
“哦?”他挑了下眉,頗有興緻,“你師父知我要來?這般神機妙算嗎?”
小沙彌頓了頓,道:“崔檀越入山時,便有人去報給師父了......師父一般不會算這類小事的。”
“......咳,好吧。”
善法的院子在山頂,庭中有一棵巨大的銀杏,可惜這個時節,葉片還未轉為金黃。
“崔大人。”善法坐在樹下,面前一方小桌,他朝對面指了指,示意崔望熙坐下。
“大師怎麼派人盯着我?”崔望熙掀袍坐好,“難道與我心有靈犀不成?”
“想多了。”善法轉着手裡的珠串,不疾不徐地道:“隻是我出了趟遠門,前幾日才回京,想着與崔大人一聚罷了,怎麼,此回終于有事要問?”
“是。”崔望熙鄭重地說,“我有一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