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中書。”馬車邊的侍從忽然朝他走來,“陛下念你傷勢未愈,請上車共乘。”
崔望熙立刻道:“聖人厚愛,臣卻之不恭。”
馬車裡,宋撄甯搖着扇子,似笑非笑地看他:“崔相昨夜睡得可好?精神足否?”
“回禀聖人,臣昨夜......夜不能寐,難以安枕。”
“這是為何?不過崔相昨夜睡得不好,想必也沒什麼精神,一會的軍前騎射,隻好叫傅相來陪朕了。”
崔望熙倒了杯茶遞到她手中:“傅相文弱,騎射功夫怕是比不上臣半點。”
崔家教養嚴苛,使得他是朝中不多的文武雙全的名臣,提筆溫雅執槍從容,宋撄甯未曾見過他沙場作戰的風姿,倒是能從人們口中拼湊出些許影子。
當時讨伐許長敬歸來,一身戎裝甲胄的崔望熙令她記憶猶新。
她淺飲一口茶水,感受着舌尖的幽香。
“崔望熙。”
“撄甯?”
“......下不為例。”
呼吸停滞了一瞬,随之便是湧來的喜意,他勾了勾唇:“臣知道了。”
“此行感受如何?”宋撄甯忽然問他。
“河南行省夾于京畿、江南之間,富饒繁華,州府治理也頗得民心,但似有......輕兵重商迹象。”
“輕兵好啊,吓一吓就能收權,此前連番起戰事,百姓都要不安了。”
“撄甯,你若信我——”崔望熙端正了神色。
“我信你。”
“我去見河南節度使,收繳河南行省大權,讓你少一個後顧之憂。”
宋撄甯放下扇子,眸中一片驚喜:“你要幾日?”
“三日。”
“好,朕回去即刻下旨,封你做監察使,替朝廷前去節度使處,朕撥一支親衛跟着你。”
對于崔望熙的才華與能力,她是極其放心的,在母親那一朝,他便屢屢受到拔擢,及冠之年拜相,官居三品中書令。
即使在東宮時與崔望熙針鋒相對,卻也不得不承認,此人文采斐然,算無遺策,更是可貴身居高位,仍然記挂萬千黎民。
崔家那壓抑冷清的地方,能教出這樣的人,實在難得。
馬車停在禹州府前,宋撄甯微笑着與幾位長官閑談,問了些話後,便與衆人一起,前往城郊大營。
宮人們遞來了護腕和扳指,替她一一裝配好。
一轉頭,崔望熙也已整裝待發,眸中有些期待。
大營設在山腳下,是河南節度使季南仲麾下的一支軍隊,這位神秘的節度使自她入河南行省境内起便開始告病,據說到了起不來床的地步,實在無法拜見陛下。
眼前烏壓壓一片士兵,高呼萬歲的聲音響徹雲霄,宋撄甯照例安撫幾句,便接過自己的長弓,對準了不遠處的靶心。
大邺帝王巡幸,遊、慰、射、狩,根據不同的地區來做選擇,甚至有以巡狩代替巡幸的先河。
禹州是屯兵之所,彰顯帝王武藝最合适不過。
扳指上有一條深深的痕迹,是宋撄甯年少練箭所留,弓弦重重擦過,利箭脫弦而出!
她眯了眯眼,看見靶上顫抖不息的箭尾,松了口氣,搭上第二箭。
崔望熙站在她身側,餘光凝着她拉弓時的指節,觀察着四周的響動,直到三箭發完,軍中傳來熱烈的歡呼,他才安心。
君主親射之時,最易發生變故。
“崔相。”耳畔傳來了宋撄甯輕快的聲音,“走了。”
他望了一眼眼前的山林,颔首道:“遵命。”
二人策馬入林,挺拔的古木遮蔽了炎炎烈日,偶有幾隻鳥兒在頭頂飛過。
“崔相可想好要獵什麼了?”
崔望熙摩挲着弓身,目光漸漸聚在一處:“皇家獵苑,怕是沒什麼兇禽猛獸叫臣展示一番了......撄甯,我打隻貂兒給你養着玩,好嗎?”
“紫貂白日裡躲着睡覺呢,崔望熙,你可不要——”
話音未落,身旁的男人已迅速張弦松手,長箭沒入一片灌木中,傳來簌簌的響動。
遙遙跟着的侍衛們立即上前,從草堆裡捧出了一隻正在掙紮的棕色小獸,前腿一側滲着血,侍衛利落地處理好傷口,交給馬上的宋撄甯。
小獸甫一落入掌中,便扭着頭想咬,被崔望熙一把捏住後頸,警告般地拍了幾下,終于安分下來。
“貂類到底還算習性兇猛,但是外表乖巧可愛,聽說女郎們都很喜歡。”
宋撄甯摸了下紫貂毛乎乎的後背,忍不住道:“的确是可愛。”
把小獸放在馬鞍上,宋撄甯聚精會神地看着四周,緩緩撚出一隻箭,對準了一片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