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撄甯又嘗了幾口,便覺得有些膩味,輕輕放回瓷勺,抓着團扇随意揮着。
雅間的頂上懸了些挂飾,形似黃鹂鳥展翅而飛,活靈活現,格外可愛。
“不吃了嗎?”崔望熙擡頭問她。
“太多了,不想吃。”
崔望熙便自然地将她的碗移來自己面前,舉起勺子舀着送入口中。
宋撄甯目瞪口呆,連扇子都不搖了。
“崔望熙?你這、怎麼吃......别人吃剩下的?”
他壓低了嗓子,朝宋撄甯悄聲道:“就當是聖人賜下,旁人想吃都沒有機會呢,此可謂......君臣同樂。”
宋撄甯盯着這張清俊的臉,幾乎想拿扇子敲一敲他的腦袋:“君臣同樂是這麼用的嗎?崔子昭,你倒是很會颠倒黑白,怪不得傅善平那樣的耿直人常常說不過你。”
“今日這等情形,就勉強......允我一用吧,撄甯?”崔望熙悶悶笑着,勺子碰撞到碗壁,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至于傅相,他嘴上功夫不到家,又豈能怨到我?還請聖人明察。”
宋撄甯靠着椅背,悠閑地看着窗外夜景,“幸虧傅相性子溫和,不愛與你計較。”
“撄甯喜歡性子溫和的人嗎?”
“我自然是喜歡忠心為民,憂心社稷之人。”
崔望熙的眼神黯了黯,彎起嘴角,掩下那一抹失落。
宋撄甯正逐步變成他曾經預想過的模樣,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君主了。
這很好。
天色漸晚,皓月皎皎,銀輝如霜,二人終于找到那個雜耍攤子,幸而剛剛開始,選了一個合适的位置觀賞。
“我看東都的夜市倒是很熱鬧,百姓們喜歡,治安做得也好,實在是......”
崔望熙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想把幾個行省的宵禁都往後推一些嗎?”
宋撄甯點點頭:“确有此想法,既能增加許多商家和攤販的收入,百姓們也多了種娛樂,一舉兩得,隻是夜間巡視,需得費些心思安排了。”
“那等各地隐患都解除後,聖人可以與政事堂商議一番,不過嘛......”他接過變戲法的少年遞來的一枝海棠花,小心地别在宋撄甯發間,“不過禮部的老臣,估計照例要阻撓一番。”
禮部從上到下,一直都是令人極為頭疼的存在,滿口古法古禮子曰雲雲,偏偏打不得罵不得,宋撄甯最近也正被他們煩着。
“無事,隻要你和傅相松口,戶部那邊也贊成,那這個政令大概問題不大。”
海棠花瓣層層疊疊堆在發間,為她添了幾分嬌美,耳下珠珰顫動,身後華燈萬盞,輝煌更勝星河。
崔望熙自诩視美人容顔如鏡花水月,唯獨宋撄甯,從初見一眼,便入心中。
他想,他喜愛的女郎是君臨天下、統禦萬民的帝王。
美貌容光隻能作為宋撄甯的點綴。
雜耍節目演到了最後一項打鐵花,一個紮着小辮的少女捧了一隻灰撲撲的破舊袋子,笑容滿面,挨個讨賞錢,宋撄甯沒帶銅币,隻得從袖子裡挑了一小枚銀色的珠花,換得一聲“謝謝娘子”。
當她正瞧着少女有些歪歪扭扭的辮子時,忽然被一隻手臂拉入懷中,随即聽見“轟——”的劇烈響動,高台傾塌,斷折的木闆石料與漫天的熱氣猛地撲來。
破碎的火花在四周飄落。
“崔望熙!”
她的驚呼淹沒在一片尖叫喧鬧中。
人潮洶湧,崔望熙長臂展開,将她緊緊護在懷中,密不透風,寬闊的後背擋住了撲來的重重危險。
一滴火點灑在她綻開的裙擺上,又飛快地熄滅消失,留下一粒黑色的斑點。
“崔望熙!”
“别怕,撄甯,别害怕,我穿了金絲甲,沒事的。”崔望熙低低痛呼一聲,将她攬得更用力。
打鐵花的少年摔在地上怔住一瞬,旋即顧不得身上的疼痛,踉踉跄跄地拉起妹妹跑來,忙不疊跪在二人身前賠罪。
讨賞時他們便注意到,這兩人衣裳皆非凡品,但低調安靜,恐是哪一家貴族的子女相伴出遊,而他們竟出了失誤,傷到了這位公子,已是闖下彌天大禍了。
後方悄悄跟着保護的侍衛立刻前來清場,将周圍一幹人等盡數錄名後驅散,并嚴詞告知,今日之事,不得與外人透露一句,違者重罰,如有受傷的,一律送至醫館。
“聖人,崔相,請速速回宮,禦醫已經候在千秋殿了!”
宋撄甯指着地上的兩個年少的兄妹:“将此二人看押,叫何毓來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