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
安神香鑽進床幔的縫隙,絲絲縷縷的淺香浸潤一室,宋撄甯擁着錦被,思考着山南行省的應對之策,沉沉入睡。
......
“撄甯,撄甯。”一個年輕的男聲在喚她。
宋撄甯有些惱怒。
何人大膽,敢直呼君主名諱?阿染在哪?禦林軍在哪?
“起來喝藥......”
“撄甯醒醒......”
随後她便感覺自己睜開了眼睛,看到了......端着藥碗的崔望熙。
她呆滞一下,背脊發涼。
崔望熙怎麼......身着龍袍?
大膽!
他見她醒來,面色柔和了些,舀了一勺棕色的湯藥,壓在她唇上。
宋撄甯感覺不到藥的苦澀與熱氣。
甚至控制不了自己。
她在夢中。
一口口喝盡了藥,崔望熙取來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
随後俯下身來,掌心摩挲着面頰,在她唇畔落了輕柔一吻,缱绻溫情。
“撄甯,我聽崔颢說你想出去走走?我陪你吧。”
宋撄甯近乎渾身顫抖,隻能看着她一言不發地被扶下床,披了身狐裘,鏡子裡的面容極其蒼白,下巴瘦地尖尖的。
這是一個久病在身的模樣。
她看到自己行動很緩慢,弓着腰,微微捂着腹部,似有舊傷。
這是什麼時候?
她怎會夢到這些畫面,這麼真實......又可怕,看見自己形銷骨立。
崔望熙見到她的動作,連忙安慰道:“是不是還痛?我已經将獨孤熾千刀萬剮,他給你的每一箭,我都替你還了回去......”
“你的近臣符染杜年,也已經被安葬了。”
“是我回來遲了,撄甯。”
崔望熙側過頭,悶悶地咳了兩聲,看見掌心的鮮血,快速地在袖間擦去。
“走得動嗎?我背你去吧,殿外的紫薇花都開了。”
宋撄甯搖搖頭,聲音很輕:“會壓到傷口。”
“那我抱着你,我會小心的。”崔望熙俯身,小心地攬起她的腿彎,抱進懷裡,慢慢往外走。
殿外的宮人低下頭,不敢多看一眼。
崔望熙走到陽光好的地方,帶她曬了一會,暖融融的。
“崔望熙。”她聽到自己正仰起頭喚他,眸子純淨,“我知道,我無能,不适合做這個帝王,我對不住我的百姓。”
“你把持朝綱那幾年,也的确抗衡了地方,給大邺......續了壽命。”
“撄甯,我......”崔望熙神色慌張地抱緊她。
“你還有無限的未來,王朝重擔在你肩頭,不要在我身上消耗了——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撄甯......”他其實,也并無多少時間了,“我隻是想要一個與你并肩、與你生同衾死同穴的理由。”
他不敢回想,得知獨孤熾趁他出征嶺南時打入京畿的心情,也不敢回想匆匆回京遭受背叛路遇伏擊,半夢半醒地躺在榻上,聽崔岐向他彙報女帝被殺的事。
從前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帝位才是他一生所求,曆經生死背叛、得知撄甯駕崩,才明白心痛為何物。
若非存報仇之心,他可能都無法從榻上坐起,更罔論重新拿起長槍,領兵作戰。
所幸一個與她舊時相識的書院院長,趁亂摸進皇宮,在屍山血海中,将氣息奄奄的撄甯救了出來,養在一個破舊的學堂裡,等到了他歸來。
“崔望熙,你若還想好好當個皇帝,坐穩龍椅,就趕緊下旨,迎霍嫣入宮。”宋撄甯揪着他的衣領,有些倦怠。
“你比我更懂該如何做一個君主,平定戰亂,給你的甯朝百姓,一個富足幸福的生活。”
“别再去求那些名貴的藥吊住我的命了,勞民傷财,我很累,很疼......”
國破家亡,親友離開,心存死志。
崔望熙将頭埋進她的發間,滾燙的淚水打濕了發絲,他啞着嗓子,聲音酸澀:“我會好好當皇帝的。”
可是他沒有時間了。
宋撄甯靠在他胸前,看着不遠處一簇簇生機盎然的紫薇花,粉紫色的,和她今日的裙子一樣。
她輕歎一聲,默默合上了雙眼。
......
宋撄甯倏然睜眼,冷汗淋漓,枕上一片濕潤的淚痕。
她連忙摸過自己的腹部與腰側,細細确認着。
是光滑溫熱的皮膚。
沒有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