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陽謀,便是如此。
她提筆,繼續寫着這些天和彈幕交流得到的關于“行省制”的思考。
“等馮遇恩大捷而歸,朕定要好好嘉獎這兩位功臣。”
行省,行中書省。
由京畿外派,在地方設立“小型政事堂”,宋撄甯對着這五個字着重描畫了一下。
外派的人選,必定是皇帝親信,不與世族有勾連,不與權臣有私交。
孤臣。
“阿染,朕真恨不得馬上就到殿試,見一見我大邺的未來棟梁。”
杜年忍不住道:“聖人日日盼着,學子們卻希望再緩些,再多叫他們學一學呢。”
宋撄甯倏然想起杜年的出身:“朕記得遇見你的時候,你也在書院背書呢。”
“是呀,臣居然已經來了聖人身邊四年了。”
“你的書院,後來可回去瞧過?”
杜年頗有些遺憾:“這些年忙碌,一直沒能去過。”
宋撄甯來了興緻:“你們二人快去換身衣服,和朕去阿年的書院逛逛。”
她把手裡的筆擱下,宮女入内替她挑了套貴族女郎的華裙,搖身一變,成了個世家少女。
對着銅鏡打量一番,宋撄甯看着截然不同的自己,竟覺意外的輕松。
“聖人換了衣裳,院長也認識您呀。”二人喚來隐衛暗中跟好,坐上了一架馬車。
“本就是怕吓着那些學生,至于院長......”宋撄甯回憶起幾年前。
彼時她尚是皇太女,一國的擔子雖是沒徹底落到她身上,但也瑣事繁多,加上得被崔望熙挑刺,時常煩不勝煩。
一次秋日黃昏,楓紅映着落日,宋撄甯拉着符染偷偷出去玩,偶然經過一家書院,被伸出牆外的柿子樹吸引了注意。
後面遠遠跟着的侍衛想替她敲門,卻見她們的太女殿下已經大大方方上前,拉起門環“哒哒哒”地叩着。
“誰啊!吵死了!别一直敲!”
裡面一個中氣十足的女聲傳來,侍衛們倒吸一口冷氣,符染悄悄打了手勢,他們才又退回去。
怎麼敢......這樣對太女殿下說話啊......
宋撄甯對此毫不在意,門打開後,像模像樣地行了個揖禮:“本、我、我剛剛看見貴書院牆外的柿子樹,鮮豔飽滿,能否允我入内一觀?”
門内的女郎抱着胳膊,一卷破舊的書夾在胸前,發間簪着幾根近乎秃掉的毛筆,對着二人上下審視。
“皇太女嘴饞,想吃我這的柿子了?皇帝陛下将您餓着了嗎?”
宋撄甯愕然,猶豫了一番才道:“院長好眼力。”
幾人進門後,在那棵柿子樹後,看到了窗邊正讀書的一屋孩童。
年齡不算大,穿着也皆是普通布衣,但勝在幹淨。
院長從門後拿了根長棍給她們敲柿子,宋撄甯便站到窗邊,去聽聽孩童們在讀什麼。
《捭阖策》。
竟不讀科舉常考的史書經義嗎?
見有客前來,也不好奇,一個個都沉浸在書中。
“太女殿下。”院長拎着個小籃子遞到她手中,裡面裝着圓滾滾的柿子,濃郁的甜馥香氣拂面而來。
“院長是怎麼......認出我的?”
“我以前是陛下身旁的校書娘子,辭官早,殿下不認識我也屬正常。”
宋撄甯恍然大悟:“原來是上官大人,聽母親提起過你。”
上官循,二十年前名動天下的才女,以庶民之身,力壓四大姓子弟,冠蓋京華卻脫穎而出。
“殿下别這樣叫我了。”上官循揣着書卷,“一别經年,皇太女也長大了。”
“院長當初為何要辭官?”
上官循指了指屋内:“隻不過找到更想做的事罷了。”
宋撄甯想起剛剛看到的《捭阖策》,對她獨特的教學方式産生好奇:“院長怎麼叫他們讀這樣的書?似乎......不适合考功名。”
“他們出身不顯,光死背經文有何用?謀略、機變、巧言才能帶他們殺出一條路來。”上官循歎息一聲:“不然隻能如我一般......”
循之一字,行順。
天色漸晚,屋子裡漸漸有些昏暗,孩童們陸陸續續收拾書袋,來同上官循告别。
走在最後方的一個瘦弱的女童吸引了宋撄甯的目光。
她低着頭,似是對來客很膽怯,低低地對上官循道了聲:“院長明天見。”
“這可不一定。”上官循打斷了她,引得女童緊張地嗫喏:“院長、院長何意?學生......”
“過來。”上官循将她拉到身前,介紹給宋撄甯,“杜年,給皇太女殿下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