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穗兒偷樂,這她還真不知道,怪不得她懷着靜兒的時候饞果子饞成那樣,他都隻交代老五在山上多留意,不說自己往山上去。
-----
晚上,江銜月罕見的睡不着,屋裡燈燭早就吹滅,隻有微薄的月光透過窗紙灑進來,到帳子裡的時候已經不剩多少光亮。
她又不敢翻身,不想吵醒了鐘五,隻能盯着帳子頂看。
去年春上,她還想着能早早離了那個家也好,如今,她成婚了,終于離開那個家,卻又總在心裡挂着,說不上來的難過。
她以前一直以為是爹背叛了娘,背叛了他們的家,才導緻娘親離世,哥哥離家。可直到發生劉氏的事,她才知道事情并非她想得那樣簡單。
從頭到尾,他也隻是一個受害者,而且受到的傷害未必比她和哥哥小。
娘親和哥哥于父親的意義絕不亞于娘親和哥哥于她的意義,這些年他自己一個人撐着,承受着妻離子散的痛苦,還要忍受劉氏的胡攪蠻纏,經受來自外人的指摘,親人的怨言,肯定比她還要難過。
江銜月盯着水色的帳子,無聲歎息。
“睡不着就說說話?”鐘五側過身,攬着她的肩膀,隻覺得她身上涼的厲害,便讓她側過身來,伏在自己懷裡。
他一直都沒睡着,他媳婦兒自回來後情緒就不大對,他不太放心。
江銜月将臉埋在他頸窩,好一會兒才道:“你小時候都做什麼?”
她的手,軟軟的,涼涼的,握在手裡像是一捧月光,鐘五拉過來捂在自己胸口。
“我小時候啊,就是跟在哥哥們屁股後頭跑,跟三哥、四哥的時候多一點。後來大一點了,他們都愛熱鬧,喜歡去人多的地方,我不耐煩,就喜歡自己一個人跑。有時候去山上,有時候去河裡,或者就一個人躺在山谷間厚厚的草地上睡瞌睡。
“我喜歡看螞蟻搬家,還會給他們幫忙,要是它們遇到了大的土包,我就幫他們搬過去。你可别小看這件事,可不容易呢,得讓它們知道你是在幫忙,不是在添亂,要是一個不注意,就會驚着它們,它們就繞道了。所以往往一忙就得忙好長時間,等到娘出來叫我了我才回去……
“我還喜歡采蘑菇,一朵一朵,直到把林子翻遍才罷休。喜歡聽蟬鳴,我白天聽着哪片林子蟬叫的最厲害,就睜大眼睛往樹上瞧,用粘杆把它們蛻下的殼都粘下來,等貨郎換來了就換糖或者點心。娘使喚我看着六弟的時候,他一哭,我就拿這個哄他,他小時候最喜歡我,因為跟着我有糖吃……
“再大一些,我就喜歡往山上去。趕圩的時候我看到有人拿着草藥去醫館賣,就記下那種草藥長什麼樣子,然後自己也去采。我采的草藥很幹淨,一種是一種,分門别類,一點雜草也沒有,白大夫就很滿意,都收了不說,偶爾他缺哪種草藥了還會專門找我,告訴我它們長什麼樣子,喜歡什麼樣的環境,讓我去幫他找,然後給我銅闆,換了錢我就去買肉,讓娘給我們炖菜吃……
“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老屋那片桃林,我喜歡躺到桃花樹底下發呆,看一棵一棵樹,看它們有哪裡不一樣。你看那麼一大片桃樹,我小時候都仔細看過,它們長什麼樣,這一棵和那一棵有什麼區别,爹娘都未必有我清楚。”
江銜月不信,“你是看桃子還是看桃花?”小孩子往往隻喜歡盯着顔色鮮豔的東西看吧。
“我既不看桃子,也不看桃花,我看的是桃樹,你不覺得能開出桃花,長出桃子的桃樹才是最神奇的嗎?
“我小時候覺得,能開花會結果的樹裡都藏着神仙,是因為人們祈禱得足夠虔誠,心中的願望足夠真切,才能打動神仙,讓樹上開出好看的花,結出好吃的果子。
“樹上結了桃子,爹娘讓我們自己摘着吃,我就會在每棵樹上都挑一個。
“你知道為什麼嗎?”鐘五親吻江銜月冰涼的額頭。
“為什麼?”江銜月瞪大了眼睛。
“因為我堅信我挑的那個是神仙專門結給我的!”
昏暗中,江銜月看不清鐘五的臉,但她猜,肯定有點紅了,他聲音都不像以往那樣穩重了呢。
鐘五清清嗓子,繼續講她小時候的故事……
“隻是有時候桃子裝進筐子裡,我就認不出來了,它們都長得差不多……可是要把桃子賣掉的話,我又覺得高興,因為我覺得我的桃子會比我走得更遠,比我看更多的風景,甚至會認識我不認識的人,就是那些桃核兒也可能會在我不曾到過的地方生根發芽……”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像說悄悄話一樣,大概是自己也羞于提起幼時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吧。
他說完了,問江銜月:“你小時候都幹什麼,我看家裡人都很疼你,你小時候他們一定時時看着你,不舍得讓你出門吧!會不會很無聊?”
鐘五真的是一個很有趣的人,江銜月止住傷感的情緒,跟他辯駁他對自己幼時生活的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