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濤看得咋舌。
三叔雖然對誰都和氣,但是能讓他表現得這般慈愛的,除了外頭的江銜月,也就是這個剛見了面還不甚熟悉的鐘五了,連對他這個親侄兒,三叔也沒有喂過飯呢。
鐘五也很僵硬。
他家裡兄弟多,他是老五,底下還有一個比他小五歲的弟弟,好像自弟弟出生後,他就沒有被爹娘喂過飯了,别人就更不可能了。
偏偏眼前這位叔父,眼神裡的慈愛像是要溢出來,他甚至都懷疑他是不是把自己當兒子了。
他這會兒歇過來了,沒有之前那麼虛,碗還是能端得起來的。隻是對着這份熱忱的善意,他也隻能僵着身子微紅着臉由着江留青給他喂完了粥,才跟他們說起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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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通姓名籍貫之後,江生問起别的,“五郎家在哪裡,要不要我們去報個平安信,也省得家裡人擔心?”
鐘五家在芳草灘,就在白石橋西邊沒多遠。
江家坳所在的杏花裡和芳草灘所在的桃源裡同屬望仙鄉,都在清源縣以北。
他從江家人口中知道這是杏花裡,已經明白自己身在何處了。兩處倒是離得不遠,他以往也常往北邊山上來,隻是從來沒經過村裡,才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小子家就在桃源裡芳草灘上,最西邊挨着竹林的那家就是。今日是清明,昨日應了爹娘會早些回去,至今未歸,他們恐怕要擔心了。平安信倒不用了,有勞各位叔伯兄弟照應,小子這會兒已經覺得身上好多了,還是早些歸家的好。待他日身體好些,再來登門道謝。”
他這身體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歇過來的,總不能一直在這叨擾。
江留芳對芳草灘有些印象,“是不是在白石橋西邊沒多遠?”
見鐘五點頭,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江生,“李家那個小春還是小冬的,就是你敬山舅舅家的那個表姐,就嫁到那邊兒了。”
鐘五想了想,好像村裡賣豆腐的家裡有一個婦人是杏花裡李姓人家的女兒,别人常叫她秋娘子,“是黃六哥家的嫂子吧,家裡是做豆腐的?”
“對對對,就是姓黃,家裡做豆腐的,她丈夫小名兒就叫黃小豆。”
江生聞言,徹底放下心來。
江留青道:“原來都認識,那倒近便,咱家裡就有牛車,讓江海他們送你回去,也省得家裡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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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送走,江銜月跟着江生去了大伯母家。
李氏摸着她的頭,“你三奶奶說的沒錯,今天是你運氣好,以後可不能往山上去了,若是要去,就叫上我們或者你四哥一起,别往深處走,聽見沒有?”
“大伯母,我知道了。”江銜月低着頭,挽着她的胳膊。“我是真的沒聽到,聽到的話我就不去了,真的。”
李氏笑,任她依着賴着,又問:“在家裡可還習慣?劉氏若是找茬,你也别理會她,還到我這裡來。”
“她們不常在家,也惹不到我什麼。别的也沒什麼,就是您不在我身邊,我有點不習慣。”江銜月并不告訴他們劉氏的事,免得他們擔心,
“就隔着十丈遠,也值得你想,你沒事就還過來玩兒。”縱然知道這是故意逗她開心,李氏也樂得合不攏嘴。
“其實住哪都一樣,也不過是幾步路,你在家裡,你爹也輕松些,至少能吃上一碗熱飯了。”
縱使江銜月不說,他們也知道劉氏是什麼樣子,這也是最開始她不願意讓江銜月回家的原因。但是留青說的也有道理,女孩兒大了,總要出門子,總不能出嫁也從大伯家走吧,别人看着都不像樣子。
江銜月問起别的,“二哥在家待幾天?”
說起這個,李氏也是無奈,“能待幾天,他明天一早就走了。”
她既高興兒子有出息,又心疼他一個人在外頭無人照管,還遺憾兩個孩子都不在跟前兒,家裡總冷清清的,不熱鬧。
江生寬慰她,“娘,等端午節我就又回來了,或者您和爹帶月兒過去也行啊,學裡附近就有地方住,到時候咱們還可以去看賽龍舟,熱鬧得很。”
江家雖不缺錢糧,到底也是農家,去一趟府城也不是簡單的事,更何況在那裡住了。
李氏又怎會不知道兒子是在寬她的心,“我們就不去了,端午節天就熱了,要是假期短,你也别來回跑,就在學裡安心讀書吧。還有教書的事,你既是要參加秋天那場考試,就别坐館了……”
江生笑,“娘,我知道了。”又問江銜月,“月兒也不想去瞧瞧?不隻有賽龍舟,那一天,好多小娘子都出來玩兒,放紙鸢蕩秋千,打馬球踏百草,遊船賞花,街上也有許多賣香囊百索,青團粽子的,好吃的好玩的都多。”
“二哥你别蒙我,你就是想着讓我把大伯和大伯母拐去吧。”
江銜月看他逗小孩兒似的逗自己,十分無語。
“我在家裡也可以放紙鸢蕩秋千,而且青團粽子,香囊百索我自己就會做。我也覺得大伯母說得對,你還是先辭館,用心備考吧,雖然教書也能溫故而知新,但是也太耽誤時間了,你辭了館,端午節還可以早點回來。”
江生無奈,果然性情也會傳染的,妹妹和娘一起待久了,也變得像娘一樣唠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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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生要回府城去,
江銜月想起自己的靈芝,就乘着江濤的車一起往白石橋去。
白大夫說得沒錯,姜大夫是個實誠人,他看見江銜月帶來的靈芝,眼睛一亮。
“最近配藥正缺這樣的好芝,這些我都留下,這一朵徑三寸以上的,還有這幾叢,都按十兩一叢給你們算,這幾個小些的,按斤兩,一兩芝三錢銀,你們看如何?”
比白大夫預估的還要多,江銜月美滋滋,點了點頭。
江濤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就連江留芳和李氏也是一臉震驚,月兒昨晚上可還送了一叢靈芝來呢,說是讓他們炖湯喝,看着比送醫館的幾叢還大些。
江濤恨不得把那靈芝給盯出個窟窿來。
這東西這麼貴啊,還好昨天沒扔,這可都是錢啊!要真因為他手賤丢了一朵,估計他現在恨不得把自己手砍了。
這麼值錢的靈芝,月兒就那樣丢給他們,讓他們炖湯喝,他一時間都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待出了醫館,往縣城去的路上,江濤才又興奮起來,他眼睛亮晶晶的,沖江銜月道:“回頭咱們再去山上找找,說不定還有。”
這生意可比莓莓山藥泥好做得多,找一株抵得上做倆月生意,還不用擔心無賴找事兒。
“那地兒可不是好去的,早一步晚一步遇上老虎的可就是你們了……再多錢也不能打這主意!”江留芳敲了江濤一記。
江留芳和李氏投來不贊同的目光。
江生更是闆起臉,敲了江濤一記,“還有什麼?生怕自己進不到老虎嘴裡去?”
他交代江銜月,“那地兒豈是好去的?你瞧瞧這回,若不是鐘家五郎打了老虎,早一步晚一步遇上老虎的可就是你了……錢夠花就行了,你們可不能再打這主意!
“黎山上有老虎的話可不是坑人的,咱們這邊遇到的少,北麓那邊虎患可嚴重着呢,原來開在那邊的官道都改道了。
“客商們現在甯願繞遠路,從西澗走再轉到縣城西邊從雲夢鄉那裡經過,都不肯冒險走北麓了。要不這兩年縣城熱鬧起來了呢,實在是北邊出事兒太多。
“那地方說遠不遠,跟咱就隔着一道黎山。黎山咱們看着大,山脊高遠,可在那些山大王眼裡那連籬笆都算不上,說不得什麼時候就越過栅欄翻過來了……你們可不能不當回事!”
江濤和江銜月垂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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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縣城,江旭讓他們回去,又低聲交代,“财不露白,你們回去的時候當心點,可别叫人盯上了。”
江留芳擺擺手,讓他放心。今天他們倆大人都跟着呢。
江生倒是又想起一茬事兒,趁爹娘買東西的工夫,把江濤和江銜月拉到一邊,“你們擺攤的時候,鐘家五郎幫了什麼忙?”
江濤眼神遊離,“就是,就是幫我們趕跑了幾個無賴。”
江生神色一肅,“什麼無賴?”
江銜月眼珠子一轉,“哎呀,就是我們都快收攤了,來了幾個人,非要一文錢買我們的東西……鐘大哥看不過去,就把他們幾個扔南河裡了……”
江生皺眉,也不知道信了沒有,“生意先别做了,以後再出門,一定叫上大人一起……”他事無巨細叮囑着。
二哥不愧是做過先生的人,倆小的對視一眼,乖乖垂着腦袋接受教誨。
江生好容易止住話頭,江銜月一溜兒竄到筆墨鋪子,買了幾刀好紙,幾支好筆和幾錠好墨給江生,“二哥在外讀書可不要節省,要吃飽穿暖,千萬别委屈了自己。”
“人小鬼大!”江生哭笑不得,嗔了一句。
他是不太懂自家這個妹妹的腦回路,好像他在外讀書是受了多大苦一樣。每回他走,不是給他帶些精緻的吃食,就是給他做身光鮮的衣裳,生怕他被人看輕了。
不過他也領她的好意,“好,你放寬心就是,你看我像是會虧待自己的人嗎?我走了,你們也早點回去,路上慢點啊!”又跟江留芳和李氏道别。
幾人送走了江生,回程的路上,江銜月又買了幾樣糕點和小食,各包了三份。
“孝敬大伯父大伯母的!”她小手一揮,氣勢十足。
“好好好!”李氏忍俊不禁,胳膊肘戳戳江留芳,“瞧瞧,咱倆先享上閨女福了!”
江銜月又拿了兩包給江濤,“四哥,這些給你和玉郎吃!”
江濤:“……”
他也不太懂江銜月的腦回路,對着大伯父大伯母還是個乖小孩,對着他就成個假大人了……明明他才是哥哥,可她每次對他說話的語氣都像是對弟弟一樣。
嘴裡四哥四哥的喊,實則那眼神溫柔,動作慈愛,語氣寬容,弄得他總是對自己的年齡産生懷疑,分不清自己是十六歲還是六歲。
大概這就是小時候過家家,女孩兒都愛假裝大人的心态吧,他妹妹就這麼一點樂子,他還是不要拆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