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今日怎麼又這麼晚回來?”
天色将晚,溫馨的小院落裡,一個婦人正撐着門問晚歸的少女。
“娘,是學堂裡的先生今日又将我留下問了文章,這才耽誤了時辰。”唐喬婉摘下頭頂灰色鬥笠,撫了撫因為着急趕路而有些淩亂的烏發,随着母親進入家門。
行至屋内,堂前的木桌上已經擺滿了可口的飯菜。
“快過來吃飯吧。你弟弟上學若是有你一半的刻苦,去年的鄉試也不至于考不上。”
唐林恨鐵不成鋼的剜了一眼正巴巴等着吃飯的兒子,唐正清莫名感覺到一股子敵意,擡頭不客氣的嗆聲。
“爹,你說姐姐就是了,何苦帶上我,我在學業上的天資本來就不如姐姐,我說了我要去經商的,可你們非要讓我在這苦讀書。
少年一臉的不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見唐正清回嘴,唐林頓時有些惱,“整天淨想着那些不着四六的腌臜事,怎麼能讀好書,你就不能跟你姐姐學學?去年增設恩科,那樣好的時節都碰上了,偏你就是考不上!”
“好了爹爹,阿正他上課還是很刻苦勤奮的,咱們十裡八鄉這個年歲已經考上秀才的也沒幾個,去年恩科增設的舉人名額不多,考不上實屬正常,您就别再逼他了。”
“就是,我十二歲就中了秀才,也是咱們豐梁村獨一份的了。”見唐喬婉幫他說話,唐正清的腰闆瞬間就硬挺了不少。
“行了行了,就你那秀才,要不是你姐姐日日掰開了揉碎了給你講課,你哪能考得上。”謝氏輕輕拍了下唐正清的腦袋,“快吃飯吧,再說一會菜都涼了。”
聽謝氏這麼一說,衆人才偃旗息鼓,安靜的吃起了飯菜。
飯後,一家四口正坐在小院裡乘涼,六月的天已經開始有些悶熱了,不過唐家院裡栽了一顆大槐樹,正開的郁郁蔥蔥,消磨了不少暑氣,他們已經習慣了飯後在院裡納涼片刻。
唐喬婉躺在竹椅上,手中的蒲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扇着,她突然有些想念豐梁村後山的那條小溪了,從前每逢夏天,她總是喜歡溺在後山裡,山上總有些她從書上識得的藥草,每每回家時,都會帶上一小背簍藥草和剛從溪水裡捉到的活蹦亂跳的小魚小蝦。
那時候,母親總是每日鑽研她的繡品,父親整日就是去木匠鋪裡幫工。雖然與祖母那一家人鬧得不太愉快,可生活還是舒适和惬意居多的。
莫名的,她又想起了她在後山竹林碰到的那個煞神,也不知道他身上的傷好的怎麼樣了,她學藝不精,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态度把草藥嚼碎了給他敷上的,沒想到還真救活了他。
可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掐住了她的脖頸,對她敵意頗深。
然後那人連句感謝都沒留下,就捂着傷口離開了,她現在回想着,連那人長什麼模樣都要記不清了。
隻記得那雙眸子,裡面似乎是終年不化的冰山積雪,像是地獄裡爬上來的勾魂使者,一個不可溝通的煞神!
算了,不能再想了!每次想到在後山的歡樂時光總是會想到那個古怪的家夥,開心的回憶都被他染壞了。
唐喬婉晃了晃腦袋,将胡亂飄散的思緒收了回來,側目瞧了一眼唐正清,他還有兩個月就要參加科考了,若是考上了,那便是舉人老爺。
在這世上,再沒有比成為文人舉子更風雅的了,父親當了一輩子木匠,吃夠了下九流的苦,所以非逼着阿正科考,他最大的心願,恐怕就是有朝一日阿正能順利做個地方官員了。
可阿正的心願,卻不是入朝,他從小就對黃白之物極有興趣,在經商一途上頗具慧根,可此道庸俗,受人鄙夷,父親不會支持他。
唐喬婉看着唐正清捧着書本卻神遊出竅的模樣,在心底歎了口氣。
人有百千種活法,可世道卻要求人隻活成一個模樣,實在是萬物可憐!
這樣的想法一冒出來,她就極快速的打消了這個念頭,她雖心若明鏡,可還是要在這世道随波逐流,也隻能沿着那個刻畫人的模具遊走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