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即将前往高拉，我必須把我所掌握的永恒帝國的情報全部告訴你。”

“首先，永恒帝國沒有皇帝——在我能找到的所有關于永恒帝國的記錄中，永恒帝國都是一個被稱為帝國卻沒有皇帝、統治着整個艾拉星球卻不把人分成貴族和奴隸的偉大國度。盡管帝國境内也存在窮人和富人，但所有人都被平等地賦予公民稱号，得到平等的福利和政治對待。”

“他們自稱永恒帝國，因為他們相信他們的帝國會永遠持續下去，比天上的太陽更加永恒不滅。”

“他們的科技與魔道都遠比我們這個時代更加發達……他們從神話中獲取靈感，通過提取男性和女性的生命之源，使人類生命不再隻能通過母親孕育，而是從實驗中誕生……”

“他們不僅将各類生命的基因加入人體，制造更堅固、聰慧、長壽的軀體，他們還試圖将完全不同的基因結合起來，創造出前所未見的嵌合體，讓自己更加接近傳說中的創造萬物的神。”

“他們建造銀白的閃光的城市，出入都使用能像鳥一樣在天空飛翔的交通工具，他們建成了一種叫做‘太空電梯’的前所未有的龐大、宏偉的建築，帝國的每個公民都能乘坐‘太空電梯’離開地面，觸摸深邃的外太空……他們計劃将星球改造成能夠探索無垠宇宙的巨船，要駕駛星球尋找衆神的宮殿……”

“然而，即便掌握了如此非凡的超級科技和超級魔道，永恒帝國還是毀滅了，連同他們創造的幾乎所有一切，在六千年前的天罰之日……天罰不僅永久摧毀了永恒帝國的首都，帝國建造的包括太空電梯在内的所有環星球建築也全部墜落……那一天，艾拉星發生了一萬場災難，導緻至少一億人死亡……僅存的文明之火也在天罰後的一千年空白中逐漸熄滅……”

“一千年空白？”

“是的，我們的世界存在一千年的空白。現存典籍詳細記錄了五千年前西大陸的人類在神聖家族的帶領下如何逐漸走出荒蕪、重建文明，也能找到描述被天罰毀滅前的永恒帝國的浪漫壯麗的零碎片段，唯獨找不到中間這一千年的任何記錄。”

“而和衆神存在奇異聯系的神聖家族的詳細曆史恰好從五千年前開始。所以有一種觀點認為神聖家族是永恒帝國的遺物，或者說，是永恒帝國融合魔道和科技的終極實驗結果，他們懷疑神聖家族的先祖刻意制造了一千年空白，以此掩蓋自己的真實起源，壟斷神權。”

蕭雲再次想起埃德蒙的話。

（神聖家族是六千年前被天罰毀滅的永恒帝國的遺物，是永恒帝國集合所有科學家和魔道師用超科學和超魔道制造的獻給雙生神的禮物……）

“那……那真相是……”

“我不知道。”

雅裡斯露出奇怪的表情。

“我不知道神聖家族來自哪裡，為何存在于這個世界，未來又将去往何處……我隻知道，不論多麼發達的魔道和科學，也不管取得了多麼巨大的成就，都隻能把死亡的時間延後……生命永遠無法戰勝死亡……生命是為了迎接死亡才來到這個世界……”

“我這樣的身體很難活過三十歲，但我并不覺得三十年的生命是悲哀的，短暫的……尤其在見過号稱活了至少五百年的‘暗夜導師’後……”

“為什麼？”

“因為我看到了一個愚蠢的人，一個活了五百年依舊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的茫然無知之人。他掌握了巨大的力量卻沉湎于統治世界、與其他魔道師競争最強名号、強迫他人尊重與敬畏自己……這類低級欲望。如果生命延長到幾百年甚至千年以上的代價是如此低級地活着，永遠無法理解和觸摸真正有價值的東西，隻是為了活着而活着，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可是死亡——”

雅裡斯的話讓蕭雲眼中充滿無法抑制的淚水。

他努力忍住喉嚨裡的哽咽，假裝平靜地說道：“死亡是很可怕的東西，它會讓愛你的人感到難過。”

“愛我的人……”

雅裡斯伸手，撫摸弟弟天然微卷的頭發。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隻有六歲……胖乎乎的，像一顆滾圓的珍珠，在小愛神宮的草坪嬉戲玩耍，玫瑰色的臉頰，比一般男孩更大的眼睛，一看就是得到愛神祝福後誕生的孩子。父親和艾莉絲夫人在一旁溫柔地看着，我在他們身後，躲在一棵能完全遮擋我的身體的大樹後……”

“你不小心摔倒，父親和艾莉絲夫人立刻跑過去擁抱你，那麼溫馨……那麼美好……而我……我從未被父親、母親抱在懷裡，甚至找不到他們向我微笑的記憶……”

“羅琳夫人當然很愛我，每天都親吻我、擁抱我、陪我入睡，可我知道她不是我媽媽……她是米凱爾和瑪麗娜的媽媽，善良的米凱爾和瑪麗娜把他們的媽媽讓給了我……我的媽媽……我真正的媽媽……在我出生的時候，她就抛棄了我……她總是冰冷地和我說話，在我走後把我碰過的東西全部扔掉……”

“我一次又一次讓米凱爾偷偷帶我去小愛神宮，偷偷看在陽光下長大的你，那麼可愛，那麼天真，像珍寶一樣，和我這個怪物完全不一樣……”

“……不，你不是怪物，你是我的哥哥。”

蕭雲沙啞地說着。

夜燈下，雅裡斯的黑色眼睛裡沒有任何感情。

“……關于死亡，我其實并不陌生。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接觸死亡，每次高燒都讓我離死亡更近一步。時至今日，我對死亡隻剩一個疑問，人死以後會去往哪裡？黃泉、地獄還是天國？或者轉生到另一個世界……死亡是一趟沒有人能回來的單向旅行……”

“或許神真的存在，死後的世界也真的存在，但我更相信死亡以後的世界是一片虛無，人死以後靈魂會消散，随着他人的記憶消失而徹底消亡。隻有極少數的偉大靈魂會因為後世的記憶被暫時留下，但他們終有一天會随着文明的消亡而消亡……人類、文明、星球都會消亡，宇宙也會走向死亡……”

“我們不必為此感到悲傷，生命終其一生，都隻是在黑暗中不斷地摸索前行……從長眠中蘇醒，如夢遊般迷茫地向前遊蕩，走不了多遠便又會重新回到夢鄉……等待下一次的醒來，或是永遠也不會再醒……”

（我确實完全不記得從死亡到成為呂西安期間經曆了什麼……連前世的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有過怎樣的人生、為何死亡……也像夢遊一樣模糊不清……）

“……我們隻有在死的時候才能真正的理解‘死亡’，也可能‘死亡’不是理解，而是一種體驗，一種生命必須經曆和‘知道’的東西……可惜這種‘知道’對試圖用某種方式理解‘死亡’的生者而言毫無意義……”

雅裡斯的聲音越來越輕，溫柔中帶着淡淡的惆怅。

蕭雲想起了瑪麗娜的形容。

（我們看到的他是死亡女神用月光和影子織成的蒼白假象……真正的他正依靠在冰冷的死亡王座上，身心逐漸死去……）

蕭雲無法忍受這種可怕的感覺。

“——别再說了！”

他打斷雅裡斯的話，緊緊抱住過分纖細的肩膀：“想點開心的事情好不好？我們的計劃已經邁出了關鍵的第一步！我會如你所願成為高拉公國的君主，然後我們一起結束埃德蒙的暴虐統治，進入神塔第八層，由你親手為我戴上皇冠，完成大加冕儀式。”

“嗯。”

“所以——活下去！哪怕隻是為了我們的計劃，你也要認真地活下去！”

“我當然會認真地活下去，我還想着解開我們曆史上的空白一千年，找到神聖家族和大祭司的真正起源呢。”

雅裡斯用纖細白皙的手摸着弟弟的臉頰，慢慢說道：“然後，我要駕駛飛船離開星球，找到衆神的宮殿，告訴那些漫不經心地玩弄我們命運的神靈——我在這裡，我們活着在這裡！在受你們絕對支配的世界裡！永遠地活着！”

看着雅裡斯因激動而泛起血色的蒼白皮膚，蕭雲再次吞下湧上來的滾燙的感情。

（約翰-迪爾說得沒錯。可憐、美麗、珍貴、傲慢……這些詞語都不能真正地形容雅裡斯。他身上存在着一種可怕的扭曲的無法抗拒的魔性，既頹廢又熾熱，既絕望又美好……）

“——呂西安，還有件事情，你要牢牢記住。”

“什麼事情？”

“永遠不要讓别人知道你的内心還是個孩子。這個世界很殘酷，觊觎你的人——不論他觊觎的是身體還是權力或是其他什麼東西——一旦他們發現你的内心還是個孩子，他們會變本加厲地觊觎你、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