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身體……”

“嗯，我的身體……是白瓷做成的人偶，外表精緻細膩美好，内裡早已長滿黴斑甚至腐爛……我的身體比水晶更脆弱，稍不留神，皮膚就會出現淤青和血痕。”

“啊？”

（哥哥是用不同的物質制成的……比起人類，他更像絢麗翅膀随時可能被風撕碎的蝴蝶、住在花朵中的不可思議的精靈，或是擁有雪一樣潔白羽毛的奇異小鳥……）

呂西安的話語再度響起，蕭雲轉頭，擔憂地注視着雅裡斯。

浴室無處不在的充沛水汽讓本就令人目眩神移的美麗更添了一份朦胧的美，絲絹般閃亮的長發散發着黑暗的氣息，寶石般美麗的雙眸則仿佛夜空本身彌漫着無法解讀的深邃。

同樣剛剛沐浴完畢的他身上隻罩了一件寬松的絲綢長袍，柔軟的衣擺拖在地上，隐約露出泡過熱水後呈現為健康的玫瑰色的腳面。

感受到弟弟目光中蘊含的關切，雅裡斯伸出正漸漸褪去熱水帶來的淡粉紅色的手：“你試着用握劍的力抓我的手腕。”

“我……”

蕭雲吸了口氣，握住宛如另一種物質構成的柔軟滑膩的白皙手腕，稍一用力——

“啊……”

雅裡斯喉口發出輕呼。

蕭雲趕緊松手。

然而，雅裡斯的手腕已經有了淤青，隐隐滲出血珠。

“這……”

（吹彈可破指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蕭雲倒吸一口涼氣。

膚若凝脂、吹彈可破是古典文學對美人肌膚的至高想象，但如果人真的擁有吹彈可破的嬌嫩肌膚——

“主人……”

侍從皺着眉頭上前，像保養昂貴的藝術品那般小心翼翼地用絲絹為雅裡斯擦拭血珠、揉散淤青。

雅裡斯閉着眼睛，溫柔地笑着，笑容帶着深不可測的黑暗。

“呂西安……”

“嗯？”

“我一向讨厭我自己……也讨厭我們的家族……五千年來，我們的家族不斷重複着可悲的劇情，隻為繁衍我這種名為‘神寵’的怪物，維持傳說中源于神靈的權力和财富。”

“哥哥……”

“我不喜歡我自己，更不喜歡他人看我的眼神……他們眼中的我是神的工具、是精緻美麗的人偶、是會走路的藝術品，唯獨不是活生生的有喜怒哀樂的人……作為我唯一的親人，我不希望你也用看物品的眼神看我……那隻會讓我更痛苦……”

“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曾無意中聽見醫生們讨論我，他們說我這樣的人即便每天把藥當飲料、輔以各種魔道手段，也隻能确保活過三十……但是你不一樣，你很健康，充滿活力，你可以活到八十歲甚至一百歲。”

“父親不愛我是正确的。孱弱到這地步的身體是無法讓女人懷孕生下後代的……我隻是家族用以維持權力的工具，你才是負責傳承家族血統的那個人……”

“——哥哥。”

蕭雲疼惜地看着雅裡斯，幾次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語言在此刻變得如此蒼白，唯有——

抱住他，将他緊緊抱在懷中。

“對不起，哥哥，我……以前的我總是讓你失望……但是……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真的？”

雅裡斯的聲音微微發抖。

“是的，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學院的繁重課業——”

“我會盡我所能地在半年内完成！”

“不用太勉強自己。如果你因此痛苦，我将永遠無法原諒我自己！”

“不會的……我不會讓哥哥再感到痛苦……我會努力成為你想要的那個人……不！我一定會成為你想要的那個人！”

“呂西安……”

雅裡斯發出喜悅的抽泣，眼淚打濕呂西安的肩膀。

……

……

十一點的報時鐘聲傳到銀月宮時，蕭雲剛剛結束上午的劍術訓練。

滿頭大汗的他将武器交給侍從，自仆人手中接過溫熱的毛巾。

“呼——給我一杯飲料。”

“酒還是果汁？”

“果……阿德裡安？！”

蕭雲驚喜地看着臉上有雀斑的舍友：“你怎麼會……”

“我今天休息，路過國王廣場的大噴泉時遇到了米凱爾閣下，他帶我過來……”

解釋完前因，阿德裡安如小狗般活潑的眼睛開始左顧右盼：“呂西安，你哥哥……不對，殿下他……他起來了嗎？”

蕭雲看了下時間：“這時候差不多應該……”

“能帶我去見他嗎？”

“啊？”

蕭雲面色一滞：“你……”

阿德裡安見呂西安有意拒絕自己，雙手交疊，露出可憐神情：“求你了！”

“可是……”

“宮廷傳言殿下每天醒來後需要仆人為他按摩全身纾解睡眠造成的血流不暢，我想知道世上真的存在這麼美麗又脆弱的身體嗎？”

“是真的。”

蕭雲垂下眼睑。

“哥哥的身體非常虛弱，時常一個月裡有半個月的時間都躺在床上，也确實每天需要仆人為他按摩四肢促進血液循環，但是——”

“我雖然孱弱，但并沒有糟到如宮廷麻雀們形容得那般風吹就倒、一碰就碎，阿德裡安。”

“殿下——”

阿德裡安發出驚呼，緊接着，他便忘記了本來要說的内容，小狗般清澈的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雅裡斯，喃喃自語：“……傳言沒說錯，殿下果然……比！殿下比傳聞中更加……天啊！我的父親……我那鐵石心腸的父親居然會……會對如此美麗的人懷有怨恨……”

“因為你的父親阿德隆公爵是一位忠于愛情的浪漫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