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口,楊氏目送車影遠去……
馬車搖搖晃晃出了城門,行了約莫半個時辰,方到了莊子上。朱漆大門兩側的石獅怒目張牙,車子經由大門,徑直停在一處院落前。姚嬷嬷扶趙靈犀下車,輕聲道:“姑娘,這便是碧梧居,日後您起居之處。”院中梧桐樹枝葉繁茂,翠影婆娑,清風拂過,帶來淡淡的草木清香。
進了屋,室内陳設清雅卻不失貴氣,黃花梨幾案上擺着一隻白玉瓶,瓶中插着兩枝新折的香花。牆上一幅水墨山水,山巒疊嶂,卻沒有落款。
丫鬟仆婦往來穿梭,見她進來,停下腳步,皆低頭行禮:“姑娘安好。”趙靈犀颔首一笑,嘴角兩個梨渦:“有勞諸位。”
她款款落座,待衆人安頓停當,一個圓臉丫鬟捧來茶盞,笑盈盈道:“姑娘請喝茶,這是府裡帶過來的茉莉香片,清熱解暑。”
義安郡本地盛産茶葉,當地人愛茶成癡,茶肆盛行。家家戶戶離不開茶,從早喝到晚,稱茶葉為“茶米”,視茶葉如飯米般不可或缺。
趙靈犀接過,輕啜一口,香氣四溢,入口回甘。随手擱下,怕夜裡睡不着,不敢多飲。
姚嬷嬷在她身旁:“她是阿蕪,那邊是阿芸,姑娘初來乍到,有事兒就喚她倆。”
趙靈犀取出兩個繡花荷包,分給二人。阿蕪接了,笑嘻嘻道:“多謝姑娘。”
姚嬷嬷笑了笑,眼角細紋深了幾分:“王爺在校場練兵,晚上才能回來。姑娘先用午飯,不用等他。”
午飯時,趙靈犀獨自坐在桌前,阿蕪侍立一旁,笑眯眯地問她飯菜可合口味,生怕她初來乍到受了委屈。飯後,丫頭們怕她積食,阿蕪便陪着在院子裡散步。沿着青石小徑慢慢走,阿蕪在一旁卻不多言,隻揀些無關緊要的閑話陪她說笑,不該說的話一句不露。
夜色籠罩,院外蛙聲斷續,燭影綽綽,趙靈犀坐在案前,手持一卷書,指尖輕翻。燭光映得她膚如凝脂,眼底一絲淡淡的倦意,還是不能去睡。
袁晁自校場歸來,披一身玄色軟甲,肩背挺拔,靴底沾着泥土。盥洗後換上一襲深藍長袍,腰束玉帶。侍從呈上粳米飯、清粥、兩碟小菜——素炒青菜和紅燒豆腐魚。他慢條斯理吃完,放下碗,問:“趙姑娘歇下了?”
侍從回禀:“未曾,姑娘院子裡還亮着燈。”
袁晁“嗯”了一聲,起身道:“去瞧瞧。”
院中一陣腳步聲,趙靈犀擡眸,隻見阿芸掀簾進來:“姑娘,王爺來了。”趙靈犀心下一動,忙起身理了理衣衫,抿嘴一笑:“請王爺進來罷。”
袁晁掀簾而入,燭光将他身影拉得修長。阿蕪和阿芸又點燃兩支燈燭,屋内亮堂起來。
袁晁坐在桌邊:“夜深未睡,是不習慣這院子麼?”目光在她面上停了片刻,見她眼底微青,似有倦色,不由微皺了眉。
趙靈犀微微一笑:“姚嬷嬷安排得妥帖,丫頭們伺候得周到,我并沒有不慣之處。”語氣溫婉柔和帶着幾分靈動。
袁晁聞言,眉梢微挑,沉聲道:“若短了什麼,隻管向我張口。素日的飲食喜好,也告訴阿蕪她們,别叫她們怠慢了你。”他轉身看向二婢,語氣略重:“她身邊隻帶了阿蘿,那丫頭年幼,玩心重。”又指了門外兩個丫頭:“明日再添兩個人伺候,再有,姑娘看書的時候多添幾盞燈。”
阿蕪和阿芸都戰戰兢兢,垂手應是。
趙靈犀聽了這話,倒覺得内心壓抑沉重。她赧然:“我一個人,倒教這許多人伺候。阿蕪她們伶俐得很,阿蘿雖愛玩,也是個實誠丫頭,倒是不好讓王爺您費神。”
袁晁詫異,屋子裡丫頭都在,竟敢當衆駁了他的面子?見她目光狡黠,點了點頭,也就不再多言。
趙靈犀雖然面上帶笑,心裡卻掂量着分寸。她擡眸撞上他的目光,眼睫輕顫,忙低頭吹了吹茶盅上的熱氣,掩住心底那一瞬的慌亂。她知他身份尊貴,若是不拿出幾分靈巧,恐怕很難自處。
燭光映得她側臉如玉,眼底狡黠與靈動交織,袁晁心下微蕩。他起身走到她身旁,隔着一步遠:“夜深風起,你早些歇着吧,我明日再來。”
趙靈犀喝了一天的茶水,夜深了還在床上輾轉反側,淩晨方才睡過去。
且說别業的書房裡,案上的燈燭兀自燃着。袁晁獨坐于一張黑漆方椅上,門外傳來一陣輕叩。
“進來。”他聲音帶着幾分不耐。
門吱呀一聲開了,唐一铮跨進門檻,手裡拿着一封信,信封用朱砂封口:“王爺,有京城來的信。”
袁晁揮手示意唐一铮退下,待門合攏,他才展開信紙。信上的字迹遒勁中帶幾分随意,正是太子袁煦一貫的筆鋒。
袁煦,當朝太子,皇上與皇後所出嫡長子,他與賢妃所生次子袁晁自小親如手足,二人情誼深厚。但是皇後心性多疑,恐袁晁才幹出衆,日後會威脅太子地位,她極力促使袁晁早早赴封地義安郡,遠離京畿。
袁煦雖為儲君,心卻無芥蒂,每逢書信往來,皆流露真情。
袁煦寫道:“晁弟,聞你已定親,我這當兄長的,懸了多半載的心總算落地。新婦出自趙氏,五品小吏之家,名姓皆陌生,我竟是從未耳聞。他家人口幾何,品行如何,和咱家門第相去甚遠啊!”
“前日金殿之上,宰相那厮又拿我開刀,嫌我奏章謀略淺薄,文采尚不及探花郎半分;戶部侍郎當衆數落我籌款不力。兩個老貨倚老賣老,氣得我每日心情抑郁苦悶。龍椅之下,群臣目光如炬,我這儲君戰戰兢兢,久之,真有些厭倦。”
“我兒承乾年幼,偏不愛讀書,成日嬉鬧,不似我幼時聰穎過目不忘,做父母難矣!前些時日,承璟聽聞你要娶新王妃,鬧着要回去,乳母已帶承璟與長瑛離開李家回義安郡,推算腳程,怕是快要到了!”
“你我兄弟,闊别已久,我甚念你。速回信,勿讓我望穿秋水。”
袁晁讀罷,将信紙擱在案上,滿心無奈,仰天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