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賀蘭澈尴尬背影往外失魂落魄離去模樣的,同樣還有季家兩兄弟。
賀蘭澈不忍心嗆的人,他來惡語相向。季臨淵道:“你可能不知道吧,阿澈為了你,真豁得出去。”
“他甯願冒我父王的天威,也要與我王妹拒婚。誰料倒是換來不值得,你也不識好歹。”
長樂這會兒戰鬥力驚人,焉知不是有被吵醒的原因。要知道,别惹那些有起床氣的人,她們說話是真的不會過腦袋。
“首先,誰逼他退婚了呢。我嗎?”
她繞到他的身邊,雖矮了一個頭,卻凜然執意。
“季長公子,是不是忘了你我之間的身份,所以,你少在這裡多管閑事,想要我心懷愧意,怎麼,你以為你是雄鷹展翅護雞崽子?自作多情。”
“我們阿澈,論家世,論相貌,論人品,哪裡不好?匹配你亦是綽綽有餘。”
“可我無意,隻想早些讓他免除不切實際的臆想。你既然如此憐他愛他,要是怕他受傷害,要不和他締結龍陽,豈不是美事一樁。”
“你,你……”季臨淵氣上心頭,千言萬語都發作不出。
身份?當然是邺城未來少城主和晉國平衣孤女的身份。
也是跨國求醫的病患與主治醫師之間的關系。
沒法收拾她……
不過,長樂錯怪了賀蘭澈一點。
他那把木凳子是從荷塘邊拿來的,應該是花泥匠整修荷塘放着以用休息的。
這會兒賀蘭澈低落失神的還回去,很戲劇的踩空了,或是踩滑了,總之他掉進那荷塘中的時候,發出咚一聲動靜。
“阿澈不會水!”季臨安在木輪椅上喊道。
長樂和季臨淵幾乎是同時意識到,二人放下鬥嘴立刻便往荷塘邊趕去。
長樂要比季臨淵快一步。
——眼見賀蘭澈在塘裡還剩一個頭。
長樂身法挪步要更快些,一樣差點滑一跤。
——眼見她也要栽了下去!
季臨淵大概永遠都後悔今天。
出于表演一個堂堂正正、威風凜凜的邺城少城主本分時,不忘記拉了這女子一把。
總之,這位結拜兄弟的意中人沒有掉下去,還險些因慣性摔在他懷裡。
她很快調整重心,最終當然是沒有互相摟上,他那雙熱手卻握過了這塊寒冰的掌心。
而後,她立穩了。
風凝固時間的這幾秒鐘。
眼見她伸出一隻食指,對他嬌邪挑釁一笑,明明一分力度卻十分狠毒。
毫不猶豫戳他受傷的左肩一下,換他毫不留情的被推了下去。
……
這口惡氣出完了。
長樂今天讓高貴如邺城公子學會一個道理:不要打擾正在休息的人。
當然,長樂是有良心的,那個真正弱不禁風的季臨安還坐在輪椅上,目睹兄弟們的屈辱。
盡管他也參與了這場喧嘩和愠怒,但長樂還是把他的木輪車往遠離荷塘的地方挪了一些,選擇放過他。
荷塘不深,更是淹不過這兩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若非有淤泥沉底一半,攀咬纏摟人的腰,讓腳踩不到實底,應該可以很快爬起來。
賀蘭澈盡管深陷淤淖中,也下意識高高提起那隻長樂限定版的“喜偶”,不讓它沾到泥。
反而是季臨淵,這是他第一次以這種方式和殘荷爛藕親密接觸,他那身華貴的鵝毛鶴氅,此時更是累贅,将淤泥吸得飽滿,沉重得讓他每走一步都像拖動千斤。
最終還得是他們的大偃師賀蘭澈,從袖中發出機關,數千縷蠶絲擰成的銀線甲鈎,扣住岸邊的殘木樁子,勉強上岸,再去攙扶大哥。
這種狼狽的同心協力,應該是他們在加冠之年以前,總之需追溯到好遠的孩提歲月,才能擁有的兄弟情誼了。
晚上。
自大偃師和季長公子分别沐浴洗淨更衣回來,季臨淵便一直鐵青陰沉着臉,不發一言。
邺城禦衛們硬着頭皮按吩咐扔了那身大鵝泥衣,很拿不準,今日除了要拟函起訴程不思,還要不要投訴這位長樂醫師。
等了半天沒聽到吩咐,便趕緊告退。
這三人好難得,短暫換上了同樣的衣制,即是藥王谷的病患棉衫。
賀蘭澈清逸,季臨安清隽,季臨淵硬朗。
兩位季公子本來一母同胞,長得隻是大号和中号的區别,隻是大哥比二哥多了一些英挺。
三人呈三角之勢坐在不同的椅子上,好像卸去平時象征身份的衣制,複歸了手足間的親近。
賀蘭澈打趣道:“這下都病了,按我說,王上也該過來一起坐着,一家人整整齊齊。”
換來兩位哥哥不算嚴厲又略帶嗔怪的眼刀:“謹言慎行。”
卻依然會心一笑,各自想起了小時候共同經曆的趣事。
笑完,賀蘭澈道:“大哥、二哥,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
季臨淵沒有那麼生氣了,溫馨往事甚至無比傷懷,轉而暗暗下定決心。
他隻發出悶悶的一聲,“嗯。”聲音由弱轉強,“有我在,定會護你們一世周全。”
辛夷。
上半日平人鬧事,下半日坐班看診,這會兒又打三碗姜湯,替師妹道歉。
他有心理準備,并且出谷前就被藥王預見性的加了薪俸,處理一切那是相當熟稔,還頗有心得。
問題不大。
季長公子的左肩傷口要重新處理,長樂的藥粉疼卻有奇效,還是用這藥;
季二公子早上被施過吊氣針,他的聯診定在明日,還是由辛夷與長樂操刀;
賀蘭澈連打數個噴嚏,如願以償的傷寒了,歸辛夷管。
隻是他拿着木偶幽幽的盯着自己,看起來心病更重,晚一些要進行言語上的開導。
問題更不大了。
他們晚間一起回去,辛夷從庫房中搬來一整個樟木箱裝着的珍寶,擺在長桌上。這些都是他沒忍心說的真相。
今日這一隻複刻她容顔的“喜”傀儡,陪去年前年的“哀”、“怒”站在一起,一隻比一隻精緻,似乎象征着這些年從“小偃師”升級成大偃師的工造水平進步。
賀蘭澈與辛夷共同凝望着,比較起來,喜偶人雖然做工優于其它兩隻,但哀怒卻更像長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