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他天命王相。”
長樂和辛夷呆在一起,又恢複一副淡淡的,理智的,無事關心的常态。
邺城季家,連帶賀蘭澈一起,已經是藥王谷飯後八卦,常常談論的老主角了。
辛夷埋頭舂藥粉時,又重提:“占相師說的是,季二公子天命王相,神神秘秘布了一番儀式為其慶沐。可把那老城主樂壞了,一直以來對季二公子青睐有加。據說季二公子長到十歲,更顯露天資聰穎,才華橫溢呢。”
“可是,我今日是第一次見季長公子,反倒覺得他舉手投足,更有王者之氣。”
辛夷壓低聲音湊近才敢言,“甚至比咱們,王宮那位,更像君主。”
長樂說:“或許占相師本就說錯了人。”
但目及季臨淵如今,二十有七八的模樣,本來隻比季臨安、賀蘭澈年長三四歲,卻因常年外出承受風霜而顯得接近而立之年。
季二與賀蘭澈常居室内,顯得如弱冠公子。
辛夷略微一算,又道:“不會,那時二公子周歲,季長公子恐怕有四五歲了,怎會看錯。”
“那便是季臨安本身大有可為,若非身受疾病摧殘,或許如今比他哥哥更顯王相呢。”
“也是。”
辛夷認同這個說法。
“不過,師父一向看不上歸墟府的老道。說他們為權貴折腰,鑽研仙箓,罔知民苦,脫離世相凡塵太久,神棍而已。或許這天命王相,本身就是騙騙邺城主開心,倒耽誤了季長公子。”
他們是醫者,診病尚且要望聞問切才敢論斷,還不敢說一定準确。自然是不信占相師的,一眼定終身?這和以貌取人有何分别?
況且辛夷更覺得,季臨淵能力出衆,白白受卦辭占相影響前程。
作為嫡長子,不如弟弟讨城主喜歡,他還能如此疼惜弟弟;
多年承擔少城主職責,又遲遲不被冊封,也一向任勞任怨。
可見明珠蒙塵還不放棄寬容大義,真是值得敬佩。
二人端上藥,往東院而去的路上,長樂難得提醒他:“師兄,你好像對他三人有些殷切。出谷前,師父讓你拿捏分寸,不要跟邺城或宮裡任何一邊過于親近。你沒忘吧?”
辛夷道,“不會,王宮與邺城私下都為義診出過恩錢,現今王宮未派人來,若是來了,自然也要稍加重視。”
但畢竟,邺城如此力小,還比王宮多出一成恩錢,這也是事實。對待大小金主,總還是要稍稍區分的。
這筆賬算下來,藥王谷分币未花,還能完成義診之舉,救死扶傷更多人。
二人在進門前,長樂聽見屋内幾人正在談話,于是她伸手攔下辛夷。
“不便打擾他們,待他們說完,我們再進。”
實際上,長樂暗自沉氣聆聽,屋内的交談分字未差,落入她耳中。辛夷卻聽得不完全。
長樂的五感之中,觸覺味覺有些障礙,但聽覺視覺又較常人敏感。這也使她喜愛睡在喧鬧之中,嘈雜音色越是多樣,越能使聽覺麻木,好入睡,不必時刻驚醒。
“大哥的意思是,傷你的人來自晉宮?”賀蘭澈之聲。
“錯不了。五鏡司照戒使之一。傳言司門五人,能助百官心戒五毒,糾察朝綱。隻不知是五鏡中哪一門。不過那人身長九尺,力大無窮,使兵器鍊錘,又兀自憨傻,兇殘無比,極好認。”
季臨淵之聲。
“何謂五毒?五種毒藥麼?”季臨安問道。
“不是世間五種毒藥,而是佛家定義,貪婪、嗔憤、癡愚、傲慢、猜疑五種習性。據傳,人若沾這五種念頭,如毒滅人之本性,産生無邊煩惱,承受種種痛苦,犯下無妄罪業。”
“五鏡司為了對治這五種習性,設照貪、照嗔、照癡、照傲、照疑門,提倡弘揚以儒家五常美德,仁義禮智信,先照出惡念,再戒其根源。”
“哼,晉宮多诳語,那人武功平平,惟力大于我罷了,幾招交手,刺了他手。若非那人錘子鍊長,也傷不到我。”
“那按王兄所說,這憨人不是嗔門便是癡門。王兄原本是第一次去那南……如此隐僻,難道照戒使得知了?”這聲又虛弱,是季臨安問的。
“這也是我不解之處……”
這三人倒是互不隐瞞,不愧是結義之情。賀蘭澈雖與兩位義兄沒有血緣,卻顯得跟血緣至親無異。
晉國人,誰人不知五鏡司之威名,倒也不奇怪。
隻是長樂暗暗聽下,身長九尺,力大無窮,兀自憨傻,兇殘無比。
難道也能入五鏡司嗎?
她垂眸,眼底瞬息之間閃過許多種情緒,思忖,懷疑,興奮,又轉歸平靜。
還不是時候。
見聽不到更多,長樂與辛夷往室内走去,她故意發出動靜讓屋内知曉,要先為季臨淵清創了。
室内點好了幾方燭台,光亮無比。季二公子已經在靠窗邊的床榻上躺平。
季臨淵換了一身便服,發髻微松,卸下他那身趕路所用的铠塵袍,顯得輕松許多,坐在桌案前,拿着一封小巧精緻、隻待寄出的信箋。
賀蘭澈則是一貫青樹朗月之姿,也坐在窗邊,手上握一隻木偶,木偶四肢皆系幾根珠纏紅繩。
他見長樂走進,立刻将傀儡藏進衣袖,臉上散發着期待的紅暈,對長樂露出溫柔的笑容。
季臨淵目攬這三弟的所有反應,也不禁暗暗笑他。
很快他倆全都笑不出來。
長樂與辛夷擺好用具,道:“請閑雜人等先出去。”
屋内五人,唯一的那位閑雜,渾然不覺,直到被點名。
“賀蘭澈,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