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時,長樂的急診間已圍滿三層人。家屬在外緻歉道謝,看熱鬧的,抱怨的,七嘴八舌。
這才算真急症,危在旦夕又恰逢濟世堂義診,往往難遇。人命關天,自然不看是否抽中木簽,甚至也有人願意讓号。
長樂煩躁地揮手清退一些人後,親自掀開昏迷患者褲腳。
此時家屬又從竹筒内丢了一條頭背灰黑色,腹部黃白色,頭部短且鈍且沒有頰鱗的蛇來。
蛇雖然死了,卻驚得衆人往外退。
“吓死你爹了!”
“哎呀,是過山峰!”
“這麼小,是飯鏟頭,不是過山峰。”
“過山峰咬了還活得成個鍋鏟,他幾時被咬的?”
衆人又是一人一句,向家屬發問道。
“我兄弟晨起耕種時被咬,約莫兩個時辰!剛開始擠過傷口,沒出血,我趕緊馱着闆車拉他進城,路上他就說腹痛反胃,緊接着動彈不得了。”
“那我賭這是飯鏟頭。你兄弟萬幸,飯鏟頭尙可救得!被過山峰咬了,今日怕是藥王親自來,也難救喽。”
家屬邀功般地口吻望向長樂,“還好我怕影響神醫辨别,親自把蛇打死了帶來。這就是咬我兄弟的那條蛇,相信神醫一定有法子的!”
豈料長樂怒瞪他一眼,不敢看蛇,或說是不想看蛇。
還是辛夷師兄,将蛇收拾了,輕撫長樂肩膀以示安慰。
長樂克制住自己身體的反胃。
她冷漠而熟練地按壓患者腳踝的傷口,再掀開他昏迷沉阖的眼皮,探了下頸部脈搏。
不需看蛇,僅憑傷口便可确認道:“是過山峰,小蛇,救活的希望不大。”
家屬腳軟了,撲通一聲向長樂跪下:“求神醫盡力救救我兄弟吧,他家還有妻兒老小靠他一個,他還欠我錢,他死不得……”
好在鶴州地處西南,山陵衆多,民衆也算常常與蛇打交道,有常識,患者剛被咬時便用生力擠過創口,又在近心端嚴嚴實實紮了一根布帶。
長樂與辛夷默契地交換眼神,便讓力壯的照護醫師将患者擡至後院内間。
身邊隻留自己與辛夷後,長樂搖一搖手腕上的小鈴铛,一隻通體雪白,尾間蓬毛如燃紅焰的雪腓貂從室内鑽出。
長樂将它抱起,輕輕撫摸了一下它的腦袋,将它那尖長的嘴放至患者腫脹而發紫的創口處。
“吸吧,錦錦。”
待這珍獸将毒液吸出,它貪婪地吞下淤血,又舔舔爪子,親昵跳至肩頭,蹭蹭她的臉頰,不舍地一蹦一跳回了室内,重新隐于暗處。
辛夷見怪不怪,又招來幾位身強力健的黃衣師弟,重新将患者擡至急症間。
要說“神醫”,長樂才是藥王谷當之無愧,畢竟别人都是紮紮實實按老藥王的流程來,充其量算個優秀的好大夫。
長樂卻真的很“神”,治疑難雜症通常靠走捷徑,方法有兩招,一招是召喚,另一招——還是召喚。
她又變得冷漠疲憊,在衆人眼前施針,紮了患者身上幾處穴位後,變出一瓶裝有微紅粉末的藥瓶,往患者腿上的蛇牙印處一抖,一股酸腥味撲面而來。
再安排家屬與昏迷患者到後院的耳房住下。後院甚大,幾乎有能容納數百名患者的床位,以備給需要留下再觀察的急重症患者。
一切開銷,也是藥王谷義診承擔,不收患者一文錢。
這回終于是輪到那位毒蟲潰瘍的老伯看診,他目睹了這位危在旦夕的蛇毒患者腿部,由發紫發黑到漸褪至青紅色的奇迹後,更是堅信自己這點“小傷”一定能被眼前的神醫藥到病除。
可惜女神醫實在太疲倦了,她收起小針包,沖辛夷微微颔首。
辛夷同她說:“你去吧,如果我見到那些人,立馬來喊你。”
語罷,辛夷便将後院的另一位青衣女子喚來,她與長樂的青衫裝束一緻,卻顯得更加親切,也沒有戴面紗。
長樂不看她一眼,徑直往後院離去。
新來的女醫師名喚蕪華,亦是沖着長樂的背影冷哼一聲,熟練地替她坐診,接待剩下的外傷病患。
老伯猶豫半晌,才下定決心冒犯開口道:“剛剛那位女神醫,何故要走……能不能……”
辛夷身任行醫堂主,安慰道:“老伯無須擔憂,這位是蕪華醫師,外傷急症妙手,醫術一樣高明的。”
“是啊老伯,我看的診,病人都說不疼呢。”
蕪華笑吟吟的,絲毫不被老伯的不信任所影響。
辛夷耐人尋味地瞧了蕪華一眼,知道她是在暗諷長樂,搖頭笑笑。
蕪華除了查看潰爛的傷口,還會按藥王谷的規矩流程為老伯切脈,比長樂看診時要細緻許多,清創也溫柔,最後亦是熟稔的拟出方子,交由照護醫師帶老伯去藥房拿藥。
老伯半晌也沒有離開,還往急症間張望,終是依依不舍的追問了一句:“神醫姑娘……我見方才救治的六七位,除了到藥房開方,先前那位還給一瓶藥粉,您……您還沒給我呢。”
這話問住了蕪華,她又笑道:“伯伯,藥粉是那位醫師的私藏秘方,最舍不得公開的。便就是同我們說了方子,也配不出來一樣的。當然,我開的藥也不差,不至于侮辱藥王的名聲,您若不放心,自去後院找長樂醫師吧。”
老伯終是選擇拿着藥回家了。
急症間看病的人流慢了許多,一轉眼便到中午休憩時分,六十餘名病患,收治入院四名,剩下的各自取完藥離開。
清空完滿園病号,忙碌的照護醫師又在準備下午放号。
蕪華又餓又累,将筆一摔,抱怨道:“攏共不過坐診三日,她每天都這死樣。晨間看六七個人,就去後院躲懶,我是日日替她頂班的命,下午看診也是我的。”
辛夷先是好言寬慰蕪華,消解她的怨氣,又為長樂分辯道:“你知道她的,一向起得早,夜裡也在照護收治的病人。”
“是了,夜裡失眠不睡,白日來睡,師父和你怪會慣她。我真是多嘴,竟向你抱怨,難道您還能替我主持公道不成?”
蕪華離了外人,更是語速奇快。
“我還是少招惹她罷,免得哪日,她心血來潮,又要我改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