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節天光散得早,霞光初現,天際織錦。煙光凝,暮山紫,赭火漸熾,藍紫交織,雜以金銀之色。
百鳥振翅,穿霞而過,山間林木,亦被霞光所染,黃綠相間,無端顯得甯靜壯美。
鶴發童顔的老者步履閑适地跟在機靈青年身後,時不時看看花,逗逗鳥,看似漫不經心,但袍袖微搖間,始終和梁猴兒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兩人把臂同遊至暮色四合,直到将人送回客棧,梁猴兒才閉上一路以來吹捧恭維未斷的巧嘴,戀戀不舍地與人告别。
……
“如此說來,将人送到客棧後,你就直接回家了?”聽罷梁猴兒的講述,付春山總結道。
梁猴兒重重點頭:“那當然,我娘還在家裡等我吃飯呢!我給他訂了間上房,又要了些酒菜,安置好他就趕緊回去了。”
上房?酒菜?付春山斜睨他,輕哼一聲:“你倒是大方,這個月的俸祿又花完了吧?”這男人沒成家前就是手松,存不住錢!
梁猴兒嘿嘿一笑,然而他的臉色很快沉郁下來,許久,才聽他格外沮喪委屈地說:“可今早我去找他,那個人他突然,突然就不見了!”
突然不見了?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行露手上翻動機杼的動作微微一停,擡起的杏眼裡漾起絲絲疑惑。
付春山恍然大悟:“猴兒,他是不是見你不好糊弄,連夜跑了呀!”
“若是那樣就好了,”梁猴兒撓撓自己亂蓬蓬的腦袋,“可他圖什麼啊?”
不圖财,不圖色,光圖戲弄他一番?
付春山也覺得奇怪,不愧是做縣衙二都頭的人,他迅速抓住要點,繼續追問:“你問過客棧的人沒有?”若那人真是趁夜遁走的,說不準夜裡值守的夥計會看見。
“事情就怪在這裡啊!”梁猴兒面色更苦:“那客棧夥計居然和我說,昨晚根本就沒來過那麼一個人。他見我拿了鑰匙卻空着屋子不住,他還納悶呢!
可這怎麼可能呢?昨晚我雖沒跟着上樓,但臨走前是真真切切地看那銀發人進了客棧,不一會兒,那屋裡就燃起了燈的!”
什麼?!
此言一出,便是抱劍閉目冥思的裴燼也不由坐直了身子。少年劍客漆黑的眸子落在梁猴兒身上,深藏潭底的情緒說不上是驚訝還是懷疑。
“他真那麼說?”付春山生怕自己沒聽清楚,不确定地又問了一遍。“那客舍從始至終就沒人進去過?”
他對這家鄰縣新開的客棧也有所耳聞,說是因掌櫃和善實在,客房收拾得幹淨整潔,所以開業後口碑一直不錯,客似雲來。
就是房間價格有些偏高,一間上房要五百錢,真不是他們這樣的尋常人家能去得起的。
梁猴兒肯定地點點頭,突然,他驚恐地捂住自己的嘴,顫顫巍巍地問:“我,我不會是見鬼了吧?”
來去無蹤,呼風喚雨,這果然不是人能有的手段!
付春山用力地擺擺手:“說你昨日喝醉了、睡懵了我都信,鬼神之事,還是不要亂講吧……”
“哎呀,付哥!”梁猴兒急得連連跺腳。他也知道這事離奇,所以和那客棧夥計确認了好幾遍,聽他反反複複地說昨晚确實隻看見他一人前來,才覺得背後一股詭異涼風竄起。
暈暈乎乎出了客棧,梁猴兒跑去昨日遇見銀發人的碼頭買賣街,來來回回地尋了好幾遍,都沒看到那抹熟悉的銀白身影。
他又趕去溧水江邊,江岸無人,澄波疊翠,水天一色,昨日盛景仿佛幻夢一場。
梁猴兒不死心,想找平日裡最體貼靠譜的付春山商量個主意。
這一找,就找到了裴燼家前。
聽完前因後果,付春山這才明白為何今日初見梁猴兒時,他是那麼一副火急火燎的失魂狼狽樣。
沉思片刻,沉穩講義氣的二都頭肅目起身,正色抱拳:“猴兒性子單純,我怕他被人糊弄,想陪他再走一趟。
可聽猴兒剛才說,那銀發人身形詭秘,手段莫測。我手上功夫稀松,就怕到時候找不到人,反把人搭進去。
裴少俠武藝高強,周娘子蕙質蘭心,若您二位有空,我想厚着臉皮請你們一道。”
自裴燼入溧水縣以來,付春山都對他十分客氣,更不論人剛還幫忙打理了院落,少年劍客自無不應。周行露也覺得這事頗有意思,同樣答應下來。
四人意見達成一緻,率先前往梁猴兒碰見銀發人的碼頭買賣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