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猴兒被銀發人幹脆告辭的态度震住了,愣在原地片刻,才想着追。
可他剛抓住那人的一片袍角,就覺指尖涼風過隙,眼前一陣恍惚發白,待再定睛細看時,那人又已走出了幾丈遠。
好家夥,難不成真遇到高手了?!
梁猴兒大駭,确認手上殘存的觸感不是錯覺,但看銀發人身無挂礙步履從容的模樣,這絕對是有功夫傍身啊!
“哎哎!你等等!”心中生出無限懊惱,梁猴兒着急地大喊,擡步快跑跟上去。
好在銀發人對梁猴兒還存有耐心,聽見他叫自己,就停下腳步,留在原地等他。
待梁猴兒追上來,銀發人才一臉義正詞嚴地說道:“你不必多說,我師門有規矩,習我門派技藝者,不侍權貴,不入仕途。
早在數百年前,天下紛争,群雄逐鹿,龍争虎鬥。祖師爺欲救世而不得,心灰意冷之下立下祖訓,要求我派弟子不沉迷功名利祿、绫羅珠寶,但求兩袖清風,遺世獨立,承先師之遺志,流傳功法于千古。”
這話說得敞亮非常,梁猴兒嘿嘿一笑,也沒嘴欠地問銀發人如此說來那他這身價值不菲的行頭從何而來。
等銀發人将他對祖師爺的滔滔敬仰傾瀉完,梁猴兒才厚着臉皮湊過去:“我知曉您的意思啦。您也先别管我那活計,我就是縣衙裡的一個小衙差罷了,沒您說得那麼重。
不過您若是真想收我為徒,也得給我看看本事,長長見識啊!”
不用多說,梁猴兒确實是心動了。
安居小鎮一隅的少年自小聽着說書人口中的江湖傳奇長大,早早練就了一副想要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的熱血心腸。
隻是以前沒遇到機會,少年也就将這些沖動深藏心裡,可年少的志向哪有那麼容易消失的。那點绮思就像隐在灰燼裡的星火,遇到點幹柴就能瞬間旺盛,蔓延成一場荒野欲潮。
也正因如此,當初裴燼剛來縣衙的時候,是梁猴兒對這氣勢冷煞的江湖劍客最為熱情。如今乍一聽聞自己也有機會深入那綠林江濤,機靈青年心裡自然發癢。
見他有意撺掇自己,銀發人面上平靜,心裡輕舒一口氣。幽幽目光透過掩在額前的雪白發絲,淡淡落在少年人青澀朝氣的臉上。
梁猴兒的五官平平,清秀面容勉強算得上耐看。但就是這麼一張混入人群後就再也分辨不出的普通面孔上,嵌了一雙極其明亮讨喜的眼睛。
雖藏着些小心思,但無傷大雅,有心人随意一看,就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罷了,”銀發人輕歎一聲,說:“你若有興趣,我也願意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本事。隻此處人多眼雜,你且随我換個地方吧。”
碼頭街市人群熙攘,貨物良多,确實不好施展。梁猴兒沒多想,跟着人順着江岸一直走,才找到下遊一處僻靜無人的空地。
青山繞水,鳴鶴橫飛,梁猴兒站在江邊亂石堆就的矶頭崖上,聽銀發人介紹:“我無懼山莊有一種特殊的法門,能以音為役,築氣成像,妙化生機,你可願意瞧瞧?”
梁猴兒覺得這話說得玄妙,但見銀發人面上笃定自得,他也不敢露怯。
機靈青年自無不可地點頭,擺出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樣,順勢後退幾步,為銀發人留出施展的空間。
銀發人看了一眼梁猴兒的動作,為他的知情識趣頗為滿意。爾後,他閉上眼,像是在感受周圍的風向氣息。
梁猴兒逆着光,仰頭觀瞻眼前比自己高出一截的銀發人。通身雪袍的老者斂息擡手,認真專注的平滑面孔上居然讓他看出了幾分廟裡佛像才有的莊嚴肅穆。
他撓撓自己的臉,一時真不敢大聲呼吸起來。
須臾後,銀發人再次睜開眼,嚴肅地對梁猴兒說:“你再往後一些吧。今日的江風有些猛烈,你可以尋個視野好但有遮擋的地方,不然等我這邊施展起來,普通人恐不能承受。”
梁猴兒哪有不應,連忙往後又退了幾丈,直至行至一塊橫卧的防浪石邊。
那石頭足有他一人高,三人合抱寬,便是待會兒被氣勁餘威波及到,隻需往石後一藏,也能被庇護周全。
等确認将銀發人的動作看得清楚,梁猴兒才揮了揮手,對面同樣颔首示意,轉過身去。
片刻後,悠揚的蕭聲響起,就見高處那人通身彌漫出一陣缥缈雲霧。
和梁猴兒以往看見的任何煙霧不同,這煙霧不像秋日晨霧那般飄渺潮濕,也不似柴火炊煙那般渾濁灰黃,反而帶着一種奶白的濃郁,就像晴朗藍天才有的大朵白雲。
這煙霧以一種極其霸道地速度逸散開來,讓梁猴兒無端想起戲文中聽過的“直氣上達于蒼穹,紛雜遝其如煙”。
而就在他愣神的片刻,那煙霧數息之間就将銀發人吞噬其中。且不知為何,原本平靜無波的江面此刻也泛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被這瞬息間的天氣急變駭住,梁猴兒不自覺張大了嘴,将江風吹來的蒸騰水汽囫囵吞了個正着,“呸呸”兩聲散去口中鹹苦,他又被撲面而來的潮濕水霧沾濕了了睫羽,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