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之朝着會客廳緩緩而來,他換了件蟠龍掐絲繡邊寶藍綢袍,着直靴,腰間懸着的紅玉麒麟墜角壓着袍角,手上把玩着兩圈檀木佛珠,生的眉目稠秾,唇紅齒白,潘安都不及他的相貌,不說他是内宦,還以為是公子郎春遊呢。
敦王打遠一瞧,更為警惕,這人可是出了名的佛面蛇心,可雖得防備,表面功夫得做全,隻見他笑得春風滿面,寒暄道,“淮之阿弟,你快坐下。”
他輩兒大,稱個淮之倒沒什麼,可是一個王爺,一個督公,親熱過了頭就難免有結黨營私之嫌。
程淮之不接他的話頭,徑直朝着镂空梨花木案而去,在烏木扶手椅上坐下,拎起青瓷的茶壺,吩咐一側候着的小内侍換了茶葉,給敦王斟了茶。
敦王端起茶盞品了一口,眯起了眼睛,這可是江南直運過來的最新的西湖龍井,一兩值百金,連敦王也隻是逢節禮得個一兩而已,在這提督府倒是随處可見。
他咂舌,怪不得人家都說東廠富得流油,記恨上誰了,看上了什麼名畫古董啊,随便扣個貪贓枉法的帽子就能抄了對方的老家,之後這些本該充盈國庫的物件則出現在了他程淮之的家裡,江南那些官商,為保平安都紛紛孝敬這位“二皇帝”呢。
他也聽過一嘴傳聞,這程淮之人稱二皇帝,除了永德帝之外,天底下就是他最大。上到官員,下到商戶,一聽見這位督公的名号,和老鼠見了貓似的膽戰心驚,顫顫巍巍。
敦王也不是來喝茶的,機不可失,他催促道,“督公可是在追查太子?正好我這裡有一個線索,不知督公可否賞臉聽一下?”
程淮之揣着明白裝糊塗,槅窗外的陽光打在他側臉上,宛如廟堂裡的坐佛,神态透出股悲天憫人來,隻聽他勾唇笑問,“太子之事是錦衣衛管事高聰跟着的,我隻是協助,您說的我不太明白。”
敦王抿唇,側臉緊繃得像根弦,心裡門兒清,知道程淮之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了,賣了個關子道,“督公,您就瞧好吧,我會讓您明白,到底誰才最适合當儲君。”
說着他站起身,擡了擡手,一個影衛從梁上飛了下來,等在一側待命,敦王冷臉瞥了下跪趴在程淮之左腳處的小内監,吩咐影衛道,“把這個内奸拽出去殺了。”
敦王變臉變得快,說話間又擡眉帶笑對端正坐着的程淮之道,“阿弟,這是太子插在你府上的,為兄我就自作主張替你鏟除了啊,再過一會皇上估摸着得召咱們進宮了,我有個驚喜給你看。”
程淮之似笑非笑,這敦王又是給個巴掌喂個甜棗的,當他還是三歲小兒嗎?他怎會不知道這探子是太子插的?可是他都是給他的假信息,混淆視聽的,如今把他拔了,太子之後得生疑了。
這是看他太消停,給他和太子之間再添把火,他好漁翁得利呢。
程淮之用繡帕掖了下嘴角,冷冷笑着,還沒上位呢,就把手伸到他提督府上來了,萬一他榮登了大寶,不得是鳥盡弓藏?
左不過再觀望一下,他隻想把太子拽下來,把他那些仇家弄死,這兩王,誰當皇帝都可以,隻要讓他活着能保住杏瑛就行。
他一個宦官又當不了皇帝,再是二皇帝,也是皇帝的狗奴才,主子給個臉就能活,不給了就得死,所以這批紅和監察權他一定得緊緊握在手裡。
正想着,提督府門口曹賢随筆來了,穿着太監服,右手臂抱着金澄澄的聖旨,神情倨傲。
這人是永德帝從王爺時就陪着的大伴,在他手下的司禮監任随筆,表面對他有幾分敬,私底下又扒着皇上,是個兩頭都占的牆頭草。左不過他最近忙着追查太子,沒空理會這些牛鬼蛇神,待得空了非得緊緊他們的肉皮兒不可。
大太監曹賢拿着雞毛當令箭,瞧見程淮之不跪下接旨,死活不宣,三人靜靜僵持着。程淮之氣定神閑地又呷了幾口茶,轉着手上的佛珠,一副等得起的模樣。
敦王蹙眉瞪了一眼大太監,是他威名不在了,怎麼連個閹臣給他臉色看?他摔袖警告道,“皇上急召入府,可别耽誤了時辰。”
曹賢惶恐地蝦着腰賠了禮才恭恭敬敬地和程淮之搭話,适才氣焰早就沒了,“督公,您看,移駕乾清宮嗎?永德帝讓小的來接您過去。你用我的轎兒?”
程淮之冷冷笑了下,暗有所指地用手帕捂了捂鼻尖,道,“咱家啊,最怕那女子的脂粉味,聞不了一點。”
曹賢後背冷汗連連,不敢再試探,對方的番子什麼時候插到了他這裡?他确實最近是有個青樓裡的相好,還搭過小轎到他府上過夜。
這程淮之恐怖如斯,京城裡全是他的眼線,皇上想籌辦西廠的事萬一讓他得了風聲,他不知道還怎麼死呢!
不過富貴險中求,這次機會如果抓住了的話,他就能給那位青樓姐兒接回府了,當太監的,缺了那二兩肉,朝上爬,不就是盼着老婆熱炕頭嗎?即使那處不中用可是有個人暖府也是極好的。
他斂下眼,咬了咬牙,上了轎,跟着程淮之和敦王的馬車一路出了東二街,又西行進宮去了。
….
乾清宮裡,永德帝着明黃繡蟠龍袍,冷笑了幾聲,在殿裡不耐煩地踱了幾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