珅一鳴不慌不忙地跟上。
夜空中氤氲着絲絲細雨,他拾級而上,來到堤壩平台,右手拎着小男孩衣領,一下提溜起來。
忽而聽到湖岸邊隐約傳來說話聲,聲音雖輕,但能聽出是個女人。
“你可别怪我不夠義氣,沒扔下去喂你。”
“就算你說吃了月亮湖那麼多魚,死了以後肯定會變成魚,但我真的下不去手啊。”
“這是咱南城最大的儲水庫,扔東西進去不就等于污染水源,為了全城人的身體健康,你就委屈一下,換換口味吧。”
“老一輩講究個入土為安,埋給你也是一樣的,你看我夠義氣不。”
“反正都是橘子,怎麼吃不是吃呢。”
黃莺絮絮叨叨亂說一通,長歎一口氣,人死如燈滅,也不知自己這是在矯情什麼。
小孩兒到時,正好看見她拿着塊長三角的薄石片鏟土埋坑。
等珅一鳴跟過來,坑已經挖好了,他低頭看完了女人埋橘的整個過程,從碎碎叨叨的話中猜出了一兩分祭祀亡人的意味。
小男孩偷偷摟住珅一鳴的脖子,靠近他耳朵悄聲問:“舅舅,你見過會吃人的美人魚嗎?”就差點名道姓挖坑人是美人魚。
珅一鳴低頭看他,眼神如同看智障。
小男孩兒被他看得發怵,縮着脖子改口道:“我是開玩笑的,你那麼認真幹什麼。她說人的話肯定不是美人魚,是戲精,還是阿正哥哥經常講的那種腦子不聰明的戲精,笨到買了假書也沒發現,林黛玉葬的明明是花。”他哈哈幹笑了幾聲,見珅一鳴沒笑,又自顧道,“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哈。”
珅一鳴對他的表演不予評論,松手把他放下,告訴他該回去了。
男孩卻抱着珅一鳴大腿,央求留下來。
珅一鳴拗不過他,隻能同意。
堤壩和水岸隔得有點遠,他們的對話黃莺一點也聽不見。
她太投入了,壓根沒發現自己成了别人觀賞的猴兒。
湖心島上白色信号塔發出幽藍的光,像是黃泉渡上孤獨遊蕩的魂火。
岸上人在看湖邊人,湖邊人在看島上燈,燈光照亮山湖間的萬物生靈,彼此卻不相知。
夜漸深深,濛濛細雨。
黃莺抿了抿唇,吸着冷氣長歎一聲,對着湖水做最後的禱告:“保佑咱倆長命百歲,争取下個月,下下個月,下下下個月都來看你。”
她撿起一塊石頭猛地往水裡一丢,咕咚一聲,水花四起,石頭沉底。
自娛自樂結束,轉身往回走,猛地被堤壩上那道碩大的黑影吓住,連退三步。
不信邪再看過去,黑夜逆光,看不清黑影真貌,隻能憑借光影輪廓判斷出是一個抱着孩子的成年人影。
看身高腿長,遠遠超過99%的大高個女生,黃莺鬥膽猜測對方是個男人,并且是個已婚的年輕男人。
搞什麼,有老婆有孩子了不起啊。
大晚上還要出來顯擺,裝神弄鬼,吓死個人。
緣分不夠,黃莺沒看到對方那張臉上熟悉的雙眼。
珅一鳴倒是早就把她認了出來。
黃莺整理好大衣的帽子戴上,裝作若無其事,沿着幹灘往東走,前邊不遠處有台階可以走上去。
如果不是有人,她早圖省事順着牆爬上去了。
現在隻能繞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