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鮮血的滋養,皎皎費力的睜開眼,在氤氲的血色中,看到了一隻痛苦而帶着死氣的眼睛。
在混沌中初生意識的妖不辨善惡、不分美醜,她的一生隻見過三個人類。
第一個人,穿着鲛绡金縷衣,用一身的法器把她困在了羅盤裡,想要摘下她的蝶翼。
第二個人,把她關進琉璃瓶害她瀕死。
第三個人,從琉璃瓶裡救了她,留給了她自己的血。而他很特别,他隻有一隻眼睛。
但皎皎知道,他隻是受傷了,正如他胸口汩汩流出鮮血的傷口,愈合後就會留下一道疤。
妖怪受傷太多就會死去,人類也一樣,她吃了他的血,會報答他的。
她在他身上未愈合的傷口裡都撒下了鱗粉,重新見他的第一天就耗盡了妖力,已經精疲力盡。
疲憊的在柳餘恨的胸膛上找了一個位置,趴在他的心口,聽着悶沉的心跳聲,與他一起沉沉睡去。
.......
柳餘恨睜開眼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他有些怅然若失的盯着窗外透過來的日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失神什麼,隻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讓人沉溺後不想醒來的夢,但他還是醒了。
即使這是他唯一一次忘記一切的熟睡,而醒來時,竟然也不是如影随形的、暗沉的夜。
一個讓人不願醒來的夢、一次沉睡的安眠,絕對不會屬于一個殺手,更加不會屬于柳餘恨。
可它就這樣不講道理的降臨了。
柳餘恨躺在床上,那隻幽深的獨眼盯着房梁,這一瞬間,他突然什麼也不想做。
胸口響起輕輕的振翅聲,帶着一點點輕麻的癢,柳餘恨那隻獨眼冰冷無神的下移。
還是那隻奇怪的蝴蝶。
透過日光,能看到空氣中沉浮的灰塵的形狀,柳餘恨那張恐怖的臉更加一覽無餘。
他臉上凹凸不平的肌理、幹癟的爛肉,被拉扯變形的獨眼和半個鼻子那麼清晰,透過另一個黑漆漆的窟窿,似乎都能看見這個人的骨骼。
皎皎飛至他臉頰的上方,蝶翼振翅的聲音細微,她跟随着日光的指引,那麼仔細的看着他,蝶心沉甸甸的。
如果自己的妖力再深厚一點的話,也許就能治好他了。
可惜她隻是一隻初開靈智的精怪,連化形都尚且做不到,于是隻能輕輕停在他的眼睫上,随着他一起震顫,久久不願離開。
這樣的停留,源自于一隻玉蝶奴的難過與安慰。柳餘恨卻不懂,他的眼裡隻有虛無,感受着蝶翼的顫動,忽的苦笑,眼裡湧起一種哀恸的光。
多悲哀啊,兩隻躲在角落裡互相舔舐傷口的野獸。
正因此,他無謂這隻奇怪的蝴蝶,也無畏被掌控、亦或者被毀滅。
即使它從漆黑偏遠的地下密室裡,飛過山川河海,突如其來的跋涉到他身邊......
房間裡沉寂許久後,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下一秒,蕭秋雨、獨孤方已施施然的進來了。
蕭秋雨顯然沒有想到柳餘恨竟然躺在床上,他進來的身形一頓。
而獨孤方一眼就看見了那隻殘翼蝴蝶,他皺了皺眉,道:“還是那隻蝴蝶。”
他們離開時,那隻蝴蝶就留在原地,柳餘恨不可能專門回去把這蝴蝶捉回來。那麼就是,這隻蝴蝶竟然能從這麼遠的地方找過來。
獨孤方心中已然有了殺意,像他們這種刀口舔血的人,最忌諱的就是這個。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而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置他們于死地。
蕭秋雨微笑道:“還真是隻有靈的,甩不掉。”
兩人話裡的意思分明,這種來路不明的野蝴蝶,再美也是留不得的。
這江湖上擅操控蛇蟲鼠蟻的用毒高手不少,這隻蝴蝶說不準就是禍患。
甯可錯殺,不可放過。
屋子裡殺氣蔓延,空氣都凝滞了,皎皎吓得蝶翼顫動,煽動翅翼停在柳餘恨的胸口,再順着衣領悄悄往裡爬,試圖躲起來。
獨孤方和蕭秋雨都沒動,因為柳餘恨還沒動。
然而聽了他們這一番話,柳餘恨隻是阖上獨眼,歎息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柳餘恨不再開口,但屋裡的殺氣卻已經散了,蕭秋雨長長歎息了一口,和獨孤方兩個人一齊退了出去。
這個斷腸人此刻的愁,叫他們無法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