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裡,她隻能看見陸修立在窗邊的輪廓。
蘇靈聞到了泥土氣,聽見了雨打芭蕉的沙沙聲,這場雨越下越大了,兩人默了一陣,靜靜聽那雨聲。
半晌,蘇靈才開口:“陸修,此次回中原,若是我死了,還要拜托你給我收屍,葬哪都行,我不挑地方,哪裡都能睡得香。”
他的身影輕微一晃,好似破碎的天上明月,隻剩些泠泠月光融進這場夜雨裡,他道:“不會的。”
“什麼不會?”蘇靈問。
“你不會死的。”
蘇靈失笑:“我說假如,假如我真死了,哪怕死在屍骨成堆的地方,直接葬在那裡就好,我喜歡死人,這樣你也不麻煩,行嗎?”
“不行。”他這句話說的十分鄭重,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
蘇靈愣了一下,旋即輕笑起來,她也許知道他的意思,但還是不敢确定他的心意,她玩笑道:“這點忙都不肯幫,算了,咱們隻是搭伴走上一程,等到了中原,還是各人辦各人的事去,你我終究,是兩路人。”
陸修依舊背着身,并不想理她這些混賬話,他問:“蘇靈,若有一日,你的魂魄同命錄天師一樣,永墜地獄呢?”
蘇靈思索片刻:“那正好,命錄天師本就是我的師祖,我去酆都地獄找他,憑我和師祖的實力,即便是在幽冥鬼蜮,也定能将陰陽道做大做強。”
他的聲音有些啞然:“蘇靈,你什麼都不怕嗎?”
蘇靈暗暗點了點頭,沒錯,她什麼都不怕。
陸修終于轉過身,面對她,神色凄然:“這世間,除了恨,可還有你在意之物。”
蘇靈認真想了想,如果不是那滔天的恨意,六年前,她或許就死了。
可若隻有恨意,她或許也早就死了。
這世間,除了恨,她在意之物,還有許多許多。
她喜歡昆侖山的雪,暮色時的煙霞,繁星閃爍的銀河之下,不靠譜的師父教導她離譜的功法。
她也時常想起風陵山莊的秋日,漫山遍野的紅花,師兄師姐摘最大的桃子給她,那裡有她此生所有的快樂,那裡的人,幾乎填滿她生命的全部了。
蘇靈想了想陸修發問的用意,答道:“放心,即便我心中有恨,也不會被恨意擺布,我保證,我不會殺光所有仙門,我隻殺跟我有仇的。”
此言一出,陸修眉心緊蹙,更是黯然,蘇靈從他眼中又看到了悲傷,他喉嚨一緊,聲音竟有些顫抖:“我并非是指這些,我從沒認為你是濫殺無辜之人,你也不必同我保證什麼,我隻希望你能珍重自己,也許你不在乎自己是死了還是活着,但是我不行。”
他盯着蘇靈的眼睛:“所以,我也不會給你收屍的,你不會死,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不論你是死了,還是被天罰入了地獄,我都會找到你!”
好像有風在她心底呼嘯而過,吹開了枯萎許久的小花,蘇靈愣在原地,她一向伶牙俐齒,可每每面對陸修時,總覺語塞,更何況,她從來沒見過今日這般的陸修,凄然,惶恐,失态,好似怕失去什麼。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似的,蘇靈心下也難受起來,安慰道:“也許我不會死呢,憑我實力,仙門百家未必鬥得過我,況我不煉生魂,不違天道,天道為何罰我?那些真正作惡之人尚且苟活于世,報仇雪恨替天行道之人卻要堕下地獄,若真是這樣的天道,我縱是化成修羅惡鬼,也要将這道貌岸然的天道殺個灰飛煙滅!”
聽了這些話,陸修并未好上許多,他神色悲怆,氣道:“你别再說這些生死之事傷我,我也不會讓你死的。”
她趕緊翻身下床,随意趿上鞋,行至他身旁,擡手撫平陸修蹙着的眉心,輕輕抱住了他,哄道:“我不敢死,我不說了。”
陸修一僵,并未推開她,而是擡起手臂,将她擁得更緊一些。
窗外風雨如晦,兩人便那麼擁了片刻,想給予對方更多的暖意。
正當蘇靈浮想聯翩之際,陸修卻将她輕輕一推,打橫抱起,放回榻上,将那床松軟的被子給她蓋了個緊實,道了一聲:“睡吧,明早給你送藥。”
蘇靈豈肯善罷甘休,又欲掙紮起身,忽覺身上一緊,縛仙索已将她纏了一圈。
“嘿,陸修!”
“半個時辰後自動解開,想必你也該睡着了。”
隻覺太陽穴上狂跳不止,蘇靈不死心地掙紮兩下,那縛仙索便系得更緊了……
“陸修你等着。”蘇靈咬牙切齒半晌,忽然想到許多年前,兩人第一次交集,陸修便用這縛仙索将她捆了。
那些往事的浮光碎影湧到眼前,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