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自然是沒有看見,她行至那三人面前,其中一人臉朝下,手捂腹部,渾身被血浸濕,蘇靈踢他一腳,将他翻了個面,見那人已無生機,應是中了陸修那一劍,流血過多身亡。
另外兩人已脫去袈裟,身披畫了傳送陣的道家法旗,躺在一處。
南水寺的金佛裡是道家神像,南水寺的和尚也是道家弟子假扮的,蘇靈不禁一笑,曾經對蘇家喊打喊殺的正道之士,如今倒是做起這般見不得人的勾當。
也不着急逼問,蘇靈将一人身上的法旗扯下來,看了兩眼,漫不經心問道:“有什麼想交代的嗎?”
其中一道人冷笑道:“事到如今,幾位知曉真相又如何,反正馬上就都是這南水鎮新添的冤魂了。”
甯老五喝道:“你胡說什麼?”
那道人笑意更濃:“兩位天師應該早已知曉這南水鎮是鬼城吧,也該知曉這城中有鎮壓着冤魂的陣法,有法陣在,這些冤魂隻以為自己沒死,不會作什麼大惡,可若是法陣破了呢?”
“若是法陣破了,冤魂俱出,身死之怨,不能輪回之怨,一并清算。”
那道人道:“天師果然專業,這南水寺中可是大陣,不僅鎮壓着南水鎮,還鎮壓着南嶺之地因戰亂而死的數萬冤魂,即便兩位天師法力無邊,又如何跟這怨氣橫生的數萬怨鬼對陣?既然不能,那今日豈不是都要葬身此處,天師即便知道真相,也不過是帶到墳墓裡罷了。”
蘇靈點點頭:“哦,那确實有點難辦。”
另一道人本已心如死灰,不想多言,聽同夥提起此事,心中的火氣頓時又騰了上來:“這南水寺大殿中供奉的八仙神像,就是幽火鎮壓法陣的陣眼,就因為你們二人,我們都要跟着一起陪葬!”
話音剛落,寺内那棵古樹瞬間亮起紫色玄光,所有木牌之上的:天道永鎮四字,亮了幾息,便熄滅了,古樹的樹冠迅速退化,形狀大變,直變成一座黑漆漆的巨大墓碑,碑上密密麻麻寫滿了亡者的名字。
數道黑雲滾滾而來,遮蔽了朝霞和旭日,萬物登時籠罩在一片沉寂之中,與此同時,巨大的紅色陣環圍着墓碑一圈圈擴散,陣環中燃起熊熊火焰,點點灰燼充斥其中,另人窒息無比。
南水鎮褪去了幻境中的面貌,從山清水秀,變成滿目瘡痍,遍地是白骨,幹涸的血液,耳中充斥着哭聲、哀嚎聲,四周的鬼氣越來越重,蘇靈閉目嗅了嗅,她的感知恢複了,這周圍至少有數萬隻怨鬼。
四周起了黑霧,火光跳動,她看清了幾張人臉,有客棧的趙老闆一家,有馄饨攤的海老闆,還有幾個叫不上名字但這幾日見過的村民。
這些人有男有女,有大有小,白發蒼蒼的老者抱着襁褓中的嬰孩,他們都死于三年前的戰亂,又在幻境中遊蕩三年不得轉生,臉上是憤怒,是不甘,是凄苦,是嗔怨,每個人都面目扭曲,流着血淚。
阿蘅飛到衆人面前吐出黑色邪火,逼得那怨鬼停步,陸修将蘇靈拉到身側,撥雲劍已出鞘。
蘇靈搖搖頭,在陸修的手臂上重重握了一下,讓他放心。
她的眼中如此堅定,毫無懼意,陸修知道,她不在是多年前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了,猶豫了半晌,他點了點頭,往旁邊退了一步。
蘇靈跟鬼打交道,比跟人要多得多,她望着那一雙雙空洞的眼睛,大義凜然地行至衆鬼面前,雙手結印,閉目念到:“靈寶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髒玄冥。”
法袍中源源不斷飛出連串的符篆,圍繞着那座拔地而起的墓碑旋轉,她兩指一并,道一聲:“定!”
幾張符篆瞬間立在地上,化成九位渾身聖光的仙人,那些仙人面目慈悲,閉目唱起安魂咒,咒術化成無數道密密麻麻,金光閃閃的篆字,圍着墓碑,旋轉起來。
唱經聲越來越大,穿雲裂石,響徹雲霄,天空中落了雨,星芒般的雨絲落在身上,沾不濕衣服,落向數萬冤魂,洗去了他們身上的迷惘。
甯老五伸手去接,隻覺那雨絲有些暖意,心中泛起無限慈悲,他竟悄然流淚了。
墓碑長出枝幹,生出嫩葉,花苞又開成花團錦簇,花冠沉沉,五彩缤紛的蝴蝶落在那些鬼魂身上,小孩子笑了,伸手去捉,大人便在緊緊跟在身後,說道:“别玩太久,快點回家吃飯。”
他們有說有笑,走進花團錦簇的古樹之中,直到天色再度亮起,衆人舉目四望,雖還身處南水寺的廢墟,可眼前那棵古樹,的的确确在冬日裡枝繁葉茂,繁花似錦。
那是陰陽道頂級天師的超度法式,甯老五目瞪口呆,雖然不合時宜,他仍目光堅定地跪拜蘇靈道:“蘇天師,您那日曾說教我超度之法,不知甯某能否有幸,拜您為師,即便不行也無妨,弟子今後定積德行善,超度遊魂,絕不借您之名行事。”
蘇靈十分無奈,咬牙切齒道:“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