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消酒被他盯得心裡發怵,正不知所措,門外傳來女使聲音。
“大娘子,有位梁公子差人将一翡翠菩薩搬了過來,您看要如何處置?”
容消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起身便要逃。
不成想,被身側的人按住肩膀:“此等小事,不勞姐姐費心,我來就好。”
說完轉身,溫和俊臉登時陰沉下來。
他大步出了門,走到那用紅綢遮住的翡翠菩薩跟前,隔着綢緞,伸手輕敲了下,不屑嗤笑:“倒真是個吸引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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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梆子聲響徹整片鳳章街衢,街尾驿館内,燈火通明。
梁照晨撂下大敞的窗棂,打個哈欠便要睡下。
“梁公子,禦亂侯府的送來了回禮。”門外夥計雙手捧着玄色錦盒朗聲朝裡喊。
伺候梁照晨的小厮拉開了門,接過夥計手上的玄色錦盒,用手掂量了幾下:“哥兒,别說還挺沉的。”
梁照晨喜上眉梢,快步過去,将錦盒打開。
剛一開盒,猛地吓得驚叫出聲,下意識将錦盒從小厮手上拍掉。
錦盒内一個帶血的菩薩頭骨碌滾将出來。
梁照晨被吓出一身冷汗,深吸着氣瞧着地上物什兒。
“這個商憑玉,也隻有這點爛招數。”
“等我将人帶走,有他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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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史台獄。
一殿前司裝束的士兵,單手握着玄劍手柄,虎步踏入獄門。
“這般晚了,您……”守門人抄手瞧着來人,來人身姿端肅,頭戴兜鍪,口鼻被玄色面巾遮住。雖識不得是誰,他還是得體的施禮。
隻是話還沒說完,便被眼前人一劍封喉。
來人自死去的小吏身上解下一串鑰匙,順利入内。
沒走幾步,又遇五個小吏,不等他們開口,這人反手握緊劍柄,隻一個招式,便要了衆人性命。
那劍身鮮紅一片,血珠凝聚于劍鋒,滴了一路。
他邁着穩健的步子,輕車熟路地找到關押商惟懷的牢房。
“大哥,快跟我走。”說話時,來人解開圍住口鼻的面巾,溫聲道。
商惟懷蹙眉,瞧見自家弟弟的熟悉面孔有些不可置信。
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救他的會是商憑玉。
唯恐這是陷阱,商惟懷面色不變,沉聲回:“公家重地,豈能擅闖,這般做了官家哪裡能放過我們商家。”
商憑玉湊近了些,單手握住牢門:“大哥,莫要再猶豫,官家已曉得你暗中所有部署,知曉你要聯合滄州一道起兵逼宮。”
“他也一直知曉京郊山匪、湖山水賊都是您的人。若非昨日在殿前司那處知曉這實情,你我兄弟二人便要自相殘殺,兵刃相見了。這官家耍了副好謀算,借我的手除掉大哥你,試圖端了整個商家。”
商惟懷眯眸,瞧着面前人青澀又真誠的模樣,再次試探:“公宜一向聽從官家的,是什麼教你要與我站在一處。”
他确實急着出去,出去後隻要一聲令下便可召集幾萬能人異士,一舉攻下皇城。
可他還不甚相信商憑玉,畢竟他們其實毫無血緣關系,他是他母親同家奴生下的孽種。
不過知曉此事的人都被他滅了口,照理說商憑玉是不知情的。
商憑玉從懷裡掏出聖旨,遞将給獄中人:“我今日來此,實則是受官家命令來暗殺大哥的。大哥再不逃,等禦史台的人叫來援軍,便走不了了。”
商惟懷攥緊聖旨,死死盯着其上的“殺無赦”三個大字,随即颔首:“大哥的命就交給公宜了,出去後大哥必不虧待了你去。”
商憑玉彎眸,佯裝着純澈無害,拿鑰匙打開了牢門。
兩人繞過牢中防護,一路狂奔出了宮。
商憑玉将被備好的駿馬和盤纏給了商惟懷,站在原地目送他離去。
待一人一馬的影兒消失在視線内,身後躲藏的明啟走将出來。
“侯爺先前設下圈套要置相爺于死地,為何如今又放了他。”
“這一放莫過于放虎歸山,官家若是曉得了……”
明啟話說到一半,忽而就自行悟了。
這商憑玉此舉,說明他就從沒把官家放在眼裡。
商憑玉将劍抛還給他,自行脫着殿前司服制。
“官家不會曉得是我幹的。”
“至于我大哥,他不走,哪裡有好戲看。”
明啟腦中一驚,照商憑玉這意思,是要坐收漁翁之利,看官家和商惟懷鬥。
思及此,明啟心中砰砰跳得緊,他算是上了商憑玉的賊船了,日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心裡有種被逼着謀反的感覺。
商憑玉隻淡淡瞥他一眼,将兜鍪和甲胄盡數塞進他懷裡,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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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點廉纖雨,澆醒白晝。
容消酒剛醒,就聽屋外一陣陣叫喊聲。
等她撐傘出了院子,便見淮園的人個個佩着木枷和手械,哭嚎聲簡直沸反盈了天。
翠羽在她肩上搭了件披風,将她往晉園裡拉了拉:“大娘子還是别沾了這晦氣好,聽說是昨夜商相爺談了獄,這才牽連了府中家眷。”
“所幸管家開恩,沒有教咱們園跟着受罰。”
“上官嫂嫂那?”容消酒沉聲問,雖說與上官棠交情不深,卻也當問一問。
“淮園大娘子一大早便被抓了去,據說是帶進宮裡做人質。”
容消酒眉頭深皺,直覺汴京會有一場硬仗。
“侯爺何在?”此時能救上官棠的也隻有商憑玉。
“這……”翠羽垂了頭,有些難以言說。
容消酒轉個身子,正對着她,繼續問:“侯爺去哪兒了?”
“侯爺他…就在府門外。”
翠羽吞吞吐吐說完,容消酒攏了攏披風朝外去。
翠羽卻擋住她前路,面上有些為難:“這些個官差就是侯爺帶來的,侯爺也是奉旨行事。”
容消酒有些不可置信,愣在原地。
這也說明了,為何淮園被抄家,單單她們晉園無事,原來是商憑玉選擇跟官家站一邊。
容消酒深吸口氣,沒再顧慮這事,反倒更急着離開汴京。
“我的孫兒啊,這是做了什麼孽。”
幾個士兵跟着商老太太,個個隻敢圍着,不敢輕舉妄動。
這雨雖說不大,伴着淬冷的風卻也欺身。
商老太太淋着雨,被一群壯漢圍在中間,顯得格外孱弱。
“祖母當心。”容消酒拿着傘,從人縫兒裡鑽進去,為她撐傘。
商老太太偏頭不看她,反倒指着府外方向咒罵:“弟弟跟着外人一道兒算計哥哥,這天底下怎有這渾事。”
容消酒不明所以,隻抿唇有着老太太咒罵。
不移時,府門處出現一高大身影。
商憑玉頭戴鬥笠,披着蓑衣,應是極樸素的裝束,穿在他身上卻帶幾分俠氣。
他邁着長腿走都商老太太跟前,掀眸間,那鬥笠上殘留的水珠浸上他眉骨,平添幾許潇灑。
“這些年過去,祖母怕是都忘了,商惟懷并非我親生大哥一事吧,想來他的出生也有祖母一半的功勞。”
他語氣薄涼,眼神冷凝,不像是自家祖母,倒像是在看一位不知名死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