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戚聞淵在那裡看着,右佥都禦史之子自是不敢再惹是生非。
等大夫來後,右佥都禦史先給了幾錠銀子作為診金和藥錢,又在聽聞那對母女并非燕京内城人氏後,為他們找了一間附近的客棧。
見着戚聞淵依舊面色不郁,右佥都禦史一面低聲斥責了兒子幾句,一面又給那婦人塞了些銀錢:“今日是我兒之過,還請夫人見諒。”
婦人卻不敢收。
珈甯見着婦人小心翼翼的模樣,當即搶過右佥都禦史手中的銀錢,硬塞到她懷中:“該你的就是你的。”
又在問過戚聞淵後,将侯府的侍衛也暫時借給了那對母女。
複差織雨去沿街的鋪子買了兩身衣裳并些零嘴吃食,一股腦都堆到那小女孩手裡。
小姑娘手足無措地看了看珈甯,又看了看母親。
珈甯柔聲道:“收下吧,今日既是讓我碰上了,也是一場緣分。”
言罷,也不再聽小姑娘哽咽的感謝之語,翻身下了馬車,躲至戚聞淵身後。
戚聞淵瞥了一眼自己身後露出的灰褐色絨毛,珈甯呼出的溫熱氣似乎已經透過官袍撞上了他的腰骨。
背脊一陣灼熱。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右佥都禦史安排了車架,将那對母女和珈甯派去的侍衛都一并送去醫館,又沉着臉敲打了幾句,這才轉過身去握住珈甯有些泛涼的右手。
“怎麼這樣涼?”戚聞淵還未将對着右佥都禦史父子二人時的冷肅之氣全部洩下,語氣有些生硬,“夫人剛才就該将衣裳換了的,而且也不該下來。”
珈甯擺弄着鬓發,垂首道:“我現在是不是挺狼狽的?”
蒼筤雖給珈甯送去了幹淨的新衣裳,但馬車上還坐着那位婦人和小姑娘,珈甯怕羞,自然也是沒有換,隻是讓織雨給自己擦了擦身上的水漬。
且鞋襪免不了都染上了髒污,發髻也因淋了雨,顯得有些淩亂。
戚聞淵見着眼前人被雨水泡得皺巴巴的衣角,正色道:“蓬頭垢面,不掩國色。”
珈甯道:“大街上說什麼呢。”
戚聞淵道:“我不善開玩笑,亦不善說謊。”
珈甯裝作生氣:“蓬頭垢面,那便還是狼狽的。世子不會嫌棄吧?”
戚聞淵一噎:“自然不會。”
珈甯低頭一笑,又道:“世子還要回都察院嗎?”
戚聞淵搖了搖頭。
既是已耽誤了不少時間,他索性也不再回都察院中辦公。
“那咱們回家?”珈甯搭着織雨的手上了馬車。
戚聞淵跟在她身後,低聲應了一句。
“這倒是弄得好像我來接世子下值一樣,”珈甯輕笑一聲,複又蹙眉道,“那兩人當真不會再去傷害那對母女罷?”
“隻要他還想在京中做官,他便不敢。”
珈甯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
她見着戚聞淵斂目不語的模樣,試探道:“世子會覺得我今日所為是給侯府添麻煩了嗎?”
戚聞淵尚未開口,又聽得珈甯自顧自解釋道:“我一時間忘了,自己已不是在江甯城中了。”
戚聞淵道:“做善事,在燕京城和江甯城又有什麼區别?”
“這不是怕給世子惹事……”
戚聞淵道:“夫人所為,并無錯處。”
珈甯輕咳一聲,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嗆到了。”
複又眸光一亮:“世子所說當真?”
戚聞淵點了點頭:“我替那位婦人和姑娘謝過夫人。”
心道,他向來是幫理不幫親的。
而今日之事,本就是珈甯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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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深,明月高懸。
戚聞淵墜入了一場夢中。
夢裡已然是盛夏,天氣燥熱得驚人。枝頭的蟬沒完沒了地叫着。
他被關在一間密閉的房中,房裡竟是燒了炭火。
熱氣将他包圍、吞沒,但他無處可去。
他驟然睜開雙眼。
肩頭傳來一陣火燒般的熱意,他低頭一看,原是肩上搭着一隻滾燙的手。
他猛地清醒過來。
屋中的燈火俱都熄了。
隻有慘淡的月光闖過明瓦和屏風,落了半分在床榻之上。
一片漆黑之中,他看不清身邊人的神情,隻能聽清她難受的喘.息聲。
“阿娘……”
他當即翻身下床,不慎撞倒了床邊矮幾上的花瓶,“啪——”地一聲在一片黑暗中炸開。
砸得他心中一晃。
戚聞淵無暇去估計地上的碎瓷片,廊下守夜的蒼筤與搖風聽着裡頭的動靜,趕忙快步走進屋内。
“世子!”
“小姐!”
見着戚聞淵光着腳便往門外走,搖風隻覺一陣心慌:“可是小……夫人有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