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畹蘭轉身離席，珈甯作為主人，自是派了織雨去詢問了楚畹蘭的去處，得知她是去尋楚家長輩，便也不再多過問了。

其他女眷則都還留在花園之中。

誇誇方才珈甯投壺時的風姿、聊聊京中的轶聞八卦、講講城中的各式鋪子，一晃就是一個多時辰。

三月的燕京城最是乍暖還寒，日頭稍稍偏西了些，庭院之中便刮起了寒恻恻的涼風。

枝頭的花在亂顫，庭院中的貴女也攏了攏單薄的衣衫。

這便是到了用夕食的時辰。

夕食的菜色也照舊豐盛，卻并非是江甯城宴席上那些鳥腦豆腐、黏砌百果、鵝肚素膳之類的頗廢錢财與功夫的菜品。

席間與午食一樣，又是配了四碟江南菜色，席上有人打趣說這是世子醉倒溫柔鄉，終于學會了撚風弄月。

戚聞淵坐在上首，聽罷這類言語，依舊是面無表情、貌若冰霜，并不答話。

衆人覺得無趣，轉而說起旁的事情。

卻是錯過了戚聞淵望向珈甯的視線。

戚聞淵望着與身側的程念之聊到兩頰绯紅的珈甯，心道，也不知這姑蘇城來的廚子，做出的吃食到底符不符合珈甯的胃口？

也許她還是更中意那位許廚娘的手藝。

戚聞淵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茶湯，不再多想這些不重要的事情，轉而與身側的同僚說起明日的公事。

那同僚一噎，這不是給世子夫人辦的賞花宴嗎？世子怎麼還說起了這些。

卻也隻得耐着性子答了幾句。

答錯一處，還被戚聞淵追問了好一陣。

那同僚一頓夕食下來，隻覺自己流了二兩冷汗。

回去需得和自家夫人哭訴一番才是！

至于珈甯那一邊，則是全然不同的輕松氣氛。

自登上北上來京的馬車以來，珈甯身邊便沒了能嬉戲打鬧的同齡玩伴，她與臨瑤雖也算得上投契，但到底是有将近四歲的年齡差距擺在那裡。

今日賞花宴上遇上了年歲相仿又性子外放的程念之，二人免不了湊在一起講個不停。

席上備了些口味清甜的果子酒，二人以酒佐言，喝得歡喜、聊得更是歡喜。

也是喝下第一口酒的時候，珈甯才意識到，她那日根本沒有必要在戚聞淵面前将那盅用了一半的冬酒藏起來。

戚臨瑤會因為飲冬酒被戚聞淵責罵，那是因為她年歲尚小、尚未及笄，而她如今可是已經成婚了！

用珈宜的話來說便是，她已經是大姑娘了。

她那日何必要怕戚聞淵發現她飲酒？

真是莫名其妙。

珈甯搖了搖頭，趕走腦中那些無趣的念頭。

她身側的程念之見了，道：“怎麼了，可是飲多了酒身子不舒服？可要讓下人上一盅解酒湯？”

珈甯笑道：“無事，就是想起一樁舊事。”

程念之深知切勿交淺言深的道理，見珈甯不想多言，轉而便說起城南新開的一間絹花鋪子，又說起那間絹花鋪子的邊上有一家味道極好的酒樓。

“那家酒樓的什錦海味雜燴做得不錯，值得一試。”

珈甯又飲了一口果子酒，笑盈盈地記下了：“那我可得要去嘗嘗才是。”

程念之遲疑道：“不若十日之後你我二人一道去城南轉轉？”

她是誠心想和珈甯這個美人做朋友的。

珈甯歪着頭，柔聲道：“好啊。”

她的手帕交都在江甯城中，戚臨瑤也是課業繁重、并非日日有空，她正愁無人一道遊京呢。

等到戌時三刻，宴席散了，賓客都各自歸家，珈甯與戚聞淵辭别了侯府的長輩，也一道回熏風院去了。

珈甯飲多了酒，走起路來深一腳淺一腳的，飄飄然好似踏足雲端。

戚聞淵看得眉頭一皺，本想要扶她，最終還是收回了手，隻是往後退了些，走在珈甯左後側半步的地方。

若是她真的因為酒勁往後倒去，他也能接住她。

被夜裡的涼風一吹，醉眼迷離的珈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呀！十日之後，似乎是戚聞淵休沐在家的日子。

她轉頭望向身側的戚聞淵。

因着那些果子酒，她兩頰燙得很，眼中亦是濕漉漉的。

落到戚聞淵眼中的，便是遊廊兩側黃絨絨的燈光、天上白晃晃的月光、還有珈甯眸中剔透晶瑩的水色與兩頰那一點嬌豔欲滴的嫣紅。

風過，還有一片淡粉色的海棠花瓣被吹落在戚聞淵的肩上。

也不知是來自枝頭，還是來自珈甯的發間。

戚聞淵忽然憶起少時讀過的一首詩。

落花紛紛稍覺多，美人欲醉朱顔酡。①

戚聞淵開口，隻覺自己的聲音啞得厲害：“夫人？”

珈甯并未答話，看着眼前人宛若冠玉的臉，她覺得自己的思緒似乎是被什麼卡住了。

她方才是在想什麼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