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聞淵回到熏風院的時候,珈甯正吩咐織雨與搖風帶着人将她的嫁妝收拾出來。
熏風院是萬氏特意為小兒子戚聞泓選的新房,如今和婚約一起換給了戚聞淵。
這院子占地頗廣,此時卻是被堆疊的箱籠占去了大半。
他知曉謝家乃是江南巨富,但今日看着這千箱萬籠鋪陳開來,亦是少不免一怔。
擡首一望,又見着織雨正在給院中的海棠樹挂上些碧色的片子。
疑惑道:“這是何物?”
見戚聞淵來了,織雨先是見了禮,方才不緊不慢地答道:“此乃占風铎。”
戚聞淵颔首:“是和風鈴差不多的物件?夫人倒是好雅興。”
想不到珈甯也愛聽風。
他走近一看,眉心一蹙:“是玉制的?”
姗姗行至院中的珈甯柔聲道:“正是,是不是很漂亮?”
她今日換了一身淺粉色的對襟襦裙,裙擺上繡有翩翩的彩蝶,眉心還點了扇形花钿,站在早春明麗的晨光,比昨日更要明豔了幾分。
此時珈甯已經梳洗過了,還用了兩口蒼筤送來的芸豆卷。
那芸豆卷裡夾的紅豆沙中擱了不少蜜糖,又未配清茶,饒是珈甯嗜甜,一大清早吃上兩口,也覺得有些許膩味。
如今開口,更是覺得口中黏糊得厲害。
那聲音落在戚聞淵耳中,便多了幾分撒嬌的意味。
他心中一跳,吳侬軟語,便是這般麼?
珈甯見戚聞淵站在原地,想起先前織雨提過的那間書房,道:“我瞧着你讀書并非在熏風院中。”
戚聞淵看着少女嬌媚的臉,忽然想起同僚曾哭笑不得地提起家中粘人的新婦。
平心而論,他并不希望珈甯也是那樣的。
會誤事。
他想着珈甯到底是年歲尚小,許是不清楚這些事情,解釋道:“待過了這三日,我便要照常回朝中辦事了,十日之中不過一日修沐,朝中政務繁多,我并不會時時刻刻都在熏風院中。”
一面解釋,還一面想着,若是珈甯聽罷還要讓他多多留在熏風院中,他該如何哄住珈甯。
卻見珈甯欣喜一笑:“如此甚好,既然你不常在,可否把那間書房留給我?”
“嗯?”戚聞淵一愣。
珈甯似是覺得不好意思,低聲道:“我平日裡極愛看話本,卻又擔心京中的話本不合胃口,便從家中收拾了些喜歡的帶來……收拾的時候未曾留意,今日一看,這些話本的數量着實是有些多了。”
“寝屋中怕是放不下。”
她平日裡說話的速度有些慢,這下倒是一口氣吐出一個長句來。
珈甯說罷,指了指院中兩個半開的樟木箱。
戚聞淵順着少女被蔻丹染成嫣紅的指尖望了過去,果真是滿滿兩箱書冊。
方知自己會錯了意,尴尬道:“熏風院中夫人安排便是。”
“多謝!”珈甯道,“我們現在往母親那邊去嗎?”
戚聞淵還未回過神來,道:“是。”
等二人并肩行了好一段路,他方才想起自己先前想要說的話:“對了,燕京城到底是在天子腳下,夫人有些習慣需得改改。”
珈甯不答。
戚聞淵道:“占風铎,可以換成稍微普通些的材質。京中不比江南,有許多眼睛都盯着。”
珈甯道:“那都是些無用的碎玉罷了。”
“到底是玉,”戚聞淵解釋道,“先皇之時京中奢靡之風甚重,今上登基後力行節儉,宮妃也好、世家也罷,都得将表面功夫做好。”
珈甯不解:“你也說了,表面功夫而已。我在自己院中挂着,你不說我不說,又怎麼會傳出去呢?”
啧,演給外人看的表面功夫。
戚聞淵一噎。
珈甯又道:“你方才不是說了,熏風院中由我安排。”
碎玉而已,何至于此?
她回想了一番這兩日所見,侯府這宅子雖然位置好、占地廣,但内裡确實是比不得織造府上一步一景、琪花瑤草甚多,甚至比不得織造府對門的江府。
但話已出口,斷沒有收回的道理。
隻見珈甯停下腳步,就這樣直直看着戚聞淵。
戚聞淵身量頗高,她需得高高昂起頭來才能與他對視。
還好,在珈甯脖子酸痛之前,戚聞淵又一次先敗下陣來。
“熏風院中也就罷了,出了侯府,還請夫人稍注意些才是。”這便是二人各退一步的意思了。
戚聞淵本是想給這位剛剛及笄不久的小娘子再好生講講,但見着珈甯那雙粼粼的杏眼,那些長篇累牍的大道理便全都被他吞入了腹中。
左右他們的日子還長,也不急這一時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