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甯深吸一口氣，回過神，才聽到戶部尚書在叫她，忙問：“尚書剛才說什麼？”

戶部尚書閉了閉眼，臉上不耐一閃而過，道：“早朝後，勞煩陛下移步禦書房，與臣商議收購南诏茶葉一事。”

李昭甯松了一口氣，應了聲好。

這是她第一次有了朝後議事的資格，李昭甯心頭雀躍激動難掩，一退朝，連早膳都沒顧上吃，就急匆匆地往禦書房趕。

一直到很晚，李昭甯才累怏怏地鑽進小轎回大明宮。

第二日，第三日，周而複始，累得她在轎子裡都能睡着。

第四天早朝，一位老臣看到李昭甯額角上被轎梁撞出的腫包，提出将早朝搬至大明宮的紫宸殿，将禦書房議事挪到延英殿。

雖有一些不忿的聲音，但都被支持的呼聲所淹沒，衆官似乎願意為了李昭甯多走些路，以讓她在政事上免于兩頭奔波的勞累。

李昭甯由此初次嘗到了站在權力浪潮上的滋味。她作為帝王，辛苦一些是應該的，但跨進權力的大門後，總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力量，會讓她過得更舒适。

她不習慣，但隻能接受。

七日後，延英殿。

下午的陽光很暖，照得小榻上都暖烘烘的。屏風後面的外殿裡，一衆官員正在等待午睡的李昭甯起床。

今天下午，她要與禮部一起為舉子們終審試卷、裁定名次，因此，就算不困，也趴在小榻上眯了一會。再起來時，神清氣爽。

子涵替她理好衣冠，此時不是早朝，李昭甯穿得随意，一身淡青色的圓領袍，白靴白帶，頭上用一隻碧玉發簪将頭發松松地挽在腦後，盡管未施粉黛，眉目間也自有一股風流。

她撥開簾帳，拐到前殿來，看到衆官皆垂手而立。見到她來，又一齊恭敬地上前行禮。

禮部衆官都在，兩個考官裴硯、白居簡，并杜黃也在。

李昭甯望向裴硯的目光滞了一瞬，他神色如舊，依舊是波瀾不驚、萬事看淡，但眉目間帶着一絲淡淡的疲态，下颌也似乎瘦削了些。

感受到李昭甯的視線，裴硯緩緩擡頭，眸光閃爍間，翻湧着李昭甯看不懂的情緒。

她心裡突然冒出一句話。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1）

“開始吧。”李昭甯收回心思，在書案前坐下。

衆人行過禮，便各自忙碌起來。李昭甯作為君主，不該過多參與排名之事，隻需要在最終排定名次時審閱一番便可，因此她隻是坐着，靜靜地看。

杜黃将五十多份試卷都審完後，按名次依次排好，遞到李昭甯面前。

她便一張一張仔細看。

第一張是狀元卷，字迹潇灑俊逸，行文流暢，用詞經典、對仗工整，無論是策論還是詩賦時務，都寫得挑不出任何不妥。

李昭甯微微笑起來，心中蓦然一暖。

這是她的學子，将來會成為她的力量。

她又翻開下一張試卷，文采裴然，超絕不凡。她仔細看完，又翻開下一張。

前面幾張試卷都寫得非常好，但李昭甯翻開第七張試卷的時候，瞳孔劇烈地顫了顫。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異常，杜黃問道：“陛下？可有不妥？”

李昭甯看向杜黃，語氣輕松：“杜相可仔細看過了？”

杜黃走到她身邊，看了看案上的試卷，點頭道：“看過了。此卷雖用詞晦澀，但其策論角度刁鑽而不失嚴謹，詩賦節奏奇險而不失頓挫，确實是當得起第七名的位置。”

李昭甯點點頭，笑道：“那朕便放心了。”

杜黃後退一步，隻當是李昭甯看不懂這些字而心聲疑慮，并未做他想。

試卷很快便看完，李昭甯對名次沒有異議，于是衆人向她行禮，準備帶着卷冊回禮部謄錄姓名。

禮部尚書走了兩步，忽然又站住，轉過身，向李昭甯道：“陛下親曆科舉……可有……”

他的聲音漸漸小下去，似乎有些心虛，定在那兒不知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李昭甯知道，這人是想問她落榜了沒有。

李昭甯眨眨眼睛，正欲開口，耳邊卻響起熟悉的聲音：

“尚書大人該注意舉止，怎麼能如市儈小民一般行徑？”

他的眼神淡漠而冷靜，不帶一絲情緒，但李昭甯總覺得，他好像又生氣了。

而且，這些怒氣，有那麼一點兒，是對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