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漸盛,白灰色宮牆也染上一層淡淡的黃色,呈現出些許暖意。
李昭甯帶着七八個下人,把屋子裡的木質桌椅、窗紗床帳全都拆了下來,砍碎或撕成條,擺成一條線,蔓延到牆角。牆那邊,是百官上朝的太極殿。
李昭甯讓宮裡的所有下人遠遠地躲在水井邊,走到屋裡,把火折子打開放在了桌子上——隻見青煙屢屢,悠悠上升。春風拂過,那縷青煙便騰地一下變成了黃燦燦的火苗,迅速蔓延開來,不一會兒,火舌便似鬼魅般吞沒了整個太極宮,黑煙滾滾上升,在蔚藍天幕下顯得尤為紮眼。
一如李昭甯所預料,火勢燒得非常旺盛,但無一人來救火。
守在太極宮外的侍衛也十分鎮定,站在門外,默然靜立,既不往裡看,也不去報信。
子涵縮在牆角的陰影裡,看着漸盛的火勢,不解地問身邊蹲着的李昭甯:“陛下,您燒了太極宮,以後住在哪?”
李昭甯笑笑:“你猜。”
子涵疑惑歪頭,沒懂,但也不再問,她很清楚這位陛下的本事——她想做的事,還沒有失手過。
大火燒了很久,太極宮的房梁都燒成了黑炭,屋頂的琉璃瓦失去支撐,啪啪啪地往下砸,碎了一地。
火勢漸小,卻順着李昭甯堆着的那一小堆破爛漸漸向着太極殿慢慢挪過去,當黑煙順着高牆往外飄時,門外的侍衛終于動了。
侍衛伸着脖子往門裡面望了望,沒有看到任何人影,跟身邊的侍衛讨論一陣,便着急地跑向了遠處禦書房的方向。
不一會兒,侍衛們便抱着木桶回來了,每隻桶裡都裝着滿滿一大桶水,一路小跑着進了太極宮,将水往那灰燼上潑。
子涵面露難色,悄聲道:“陛下說的水是這個水嗎……”
宮裡會在各處用一個極大的缸儲水,就是方便救火的,但裡面的水不常換,久而久之,布滿了綠藻和灰塵,呈現出綠油油的顔色。
李昭甯輕輕一笑:“當然不是了,水還沒送來,再等等。”
侍衛們前前後後地過來救火,井然有序,絲毫不見慌張之态。等到所有的青煙都被撲滅後,陳崔才被推着姗姗來遲。
陳崔毫無表情,擡了擡手:“去找。”
他身後小太監們紛紛走到那堆得高高的灰燼處,一人手裡拿着一把嶄新的鐵鏟,叮叮當當地往下挖。可是挖了很久,隻翻出了衣服和鞋襪,始終不見死屍,也沒有活人。
一個小太監回到陳崔面前彙報完後,陳崔臉上才浮現出些許不耐,語氣也變得急躁:“繼續找!”
李昭甯這才悠閑地踱步而出,走到陳崔身後,拍拍他的肩膀,輕聲道:
“節度使可是在找朕?”
陳崔身軀猛地一震,驟然轉身——
轉不過去。
他皺起眉,緩緩轉過頭,歪歪地盯着李昭甯,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卻又在看到李昭甯悠閑的神情後,一瞬了然。
小太監這時才趕過來,将陳崔的輪椅調轉了方向,他淡淡開口:
“陛下玩火,就不怕燒到自己?”
李昭甯道:“節度使現在才來,不就是在等着這火燒死朕?”
陳崔冷哼一聲:“陛下要是想,老身也可以成全陛下——”
李昭甯打斷他:“火滅了,你沒機會了,”她胸有成竹地看着他,“如果節度使還要再燒一次,那麼這滿宮的眼睛,皆為人證。”
若李昭甯在這場大火中活了下來,那麼就是他陳崔不辭辛苦保全幼主;若李昭甯死了,那麼就是陳崔蓄意放火燒死女帝。
“清名還是罵名,隻在節度使一念之間。”
李昭甯靜靜地站在陽光下,目光平靜,神色悠然。
陳崔冷冷地看着李昭甯,半晌,才開口道:
“來人,送陛下去——”
他猶豫一瞬,突然冷笑道:“大明宮。”
大明宮本是皇家别院,一般隻作為歌舞宴樂的風月之所。按舊例,大周曾有過幾位皇帝為了避暑乘涼去大明宮,一住就是好幾個月,奏折和各處機務也都是挪到那邊,本來沒什麼稀奇,但陳崔空着偌大的皇宮無數的宮宇不用,而讓李昭甯搬去遠在皇城東北的大明宮,其心思很明顯:
李昭甯死在皇城以内,就是他陳崔動的手;但她隻要死在皇城之外,那麼就與他陳崔沒有任何關系。
李昭甯臉上絲毫不見驚訝或懼怕之色,垂眸拱手道:“多謝節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