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這一句“家法”,把李昭甯的路堵得死死的。
天子矜貴,但絕無插手臣民家事的權力,她隻能先退到一旁。
白居簡和柳莺莺攜着手走上前,齊身跪下。白居簡拱手道:
“母親。”
陳氏冷笑道:“未經父母之命,也無媒妁之言,就這般親昵依偎、招搖過市,實在是輕浮膚淺至極。你不必叫我母親,我不是你母親。”
白居簡擡起頭,眼中盡是悲痛與無奈:“母親明知我心悅于她……”
陳氏眼中也難掩悲痛:“心悅何用?她是個戲子,還是個商人!”
站在一旁的王婉勸道:“若論眼界與大局,這姑娘比我見過的許多世家女還要好上幾分,人看起來也機靈又穩重,不像是出身商賈之家……”
陳氏眼刀一飛,王婉便住了嘴,噤若寒蟬。
柳莺莺看了看白居簡,不忍他委屈,便道:“奴身微賤,不指望名分,能在他身邊做……”
白居簡定定地看着柳莺莺,打斷她:“你若不在,我的妻子是誰都無所謂;但隻要你在,我的妻子就隻會是你。”
白居簡背對着光跪在暖陽裡,語氣笃定誠懇,眸光靈動清澈,眼中情意似綿延山脈一般悠長而沉重。
莫名地,李昭甯喉頭有些澀澀地發酸,似乎被白居簡的深情所感,絲絲情緒卻找不到落點,飄忽飛遠。
白居簡跪得筆直,拱手向母親道:
“母親,兒子此生非莺莺不娶。”
陳氏眼中也有泠泠淚光,她高聲問:“不娶?你可還記得來長安前,對着你父親的靈位發下的誓願?”
白居簡如遭雷劈。
他的雙肩瞬間沉了下去,好像背負着一座大山一般隐忍痛苦。他握緊雙拳,将悲痛盡數掩在冷然的表情下,緩緩俯身叩首。
“兒子……必當盡心竭力輔佐君王,身後事都……交由母親打理,絕無違逆。”
他的聲音無比悲怆顫抖,似喃喃自語,又似情人訣别。
李昭甯心中一痛,正思忖着該說點什麼,子涵卻呼哧跑過來,雙手舉着一隻玉佩跪下:
“陛下,東西找到了。”
李昭甯瞟了一眼,正欲讓子涵先退下,陳氏卻猛地站起身,盯着玉佩,眼中似潮水洶湧,嘴唇輕顫,快步走到子涵面前,伸手要取玉佩,又慌忙轉過身,向着李昭甯拱手道:
“陛……陛下,可否容老身看看玉佩?”
李昭甯看了眼跪着的兩人,帶着一絲希望點了頭。
陳氏翻轉着看了看,将玉佩輕輕舉起,對着陽光,便看見玉佩頂端被細細繩結遮擋住的一個極小的字。
她指尖緩緩摩挲着那處刻字,老淚縱橫,哽咽不語。
半晌,她才捏着玉佩,走到柳莺莺面前,微微俯身,嗓音沙啞而顫抖:
“這真是你母親的玉佩?”
柳莺莺擦了擦眼角的淚,答道:“是。”
“你母親叫什麼名字?”
柳莺莺道:“母親自從被父親救回來就是失憶的,因感恩父親的照顧,才嫁給了他。”
陳氏梗着嗓子,手輕輕放在柳莺莺肩上:“在哪裡救回來的?”
“東海邊的漁村。”
“你母親是不是喜食酸辣,不愛吃甜?”陳氏目光閃閃,眼中怒意早已消失無蹤,而是慢慢泛上慈愛。
柳莺莺并未注意到陳氏神情變化,隻是錯愕道:“您怎麼知道……我母親隻要吃多了甜食,便會渾身起風疹,無論冬夏,都要癢上十天半月。”
陳氏閉上眼,擦了擦臉上的淚,扶住柳莺莺手肘:“你起來吧。”
待柳莺莺站穩,她才慈愛一笑:“你母親是我當年閨中的蜜友,她遠嫁和親,卻在接親當日被悔婚,我們都以為她被殺了,沒想到……竟被你父親救下,還有一顆滄海遺珠。”
柳莺莺不可置信地望着陳氏,陳氏展顔一笑,将玉佩遞給她:“玉佩上,結繩處的小字是一個‘闫’字,這是你母親的姓,她叫闫婉清,是先帝舊時刑部尚書闫文家的長女。”
柳莺莺驚問:“那是……我的外祖父?”
陳氏點點頭,眼中落寞一閃而過:“陳崔掌權的第一年,為了斂财,把闫文抄家流放了,隻知道去了西南,具體何處也不知……”
柳莺莺眼中的希望暗淡下去。
好不容易以為有了家世和依靠,卻又如風而逝,雁過無痕。
柳莺莺拿着玉佩,躬身揖禮道:“多謝伯母告知身世。”
李昭甯暗暗歎氣,正惋惜間,卻聽見陳氏的聲音:“剛才不是要叫我母親嗎,怎麼突然就改口了?”
诶?
李昭甯擡頭望向陳氏,發現她目光慈愛憐惜,淺笑着拉起柳莺莺的手。
柳莺莺被這觸碰激的渾身一顫,眸中慌亂驚恐:“不敢……”
陳氏道:“那是要我三媒六聘,進了我家門,才肯改口了?”
啥?
李昭甯驚得嘴唇微張,柳莺莺更是瞪大了雙眼,像隻受驚愣在當場的傻狍子。
白居簡眼中充滿興奮和驚喜:“母親……這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