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近日斷斷續續地傳回一些消息,柳盈盈雖然是伶官之女,但确實是家道中落才淪落至此的。如果能查到柳家在家道中落之前的事,說不定能扭轉陳氏對她的态度。
陳氏一笑,眼中輕蔑一覽無餘:“陛下以為,我沒有查過她?”
李昭甯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陳氏極其愛她的兒子,必然不希望兒子失望,一定查過多遍柳盈盈的身份,卻沒有找到絲毫為她擡高出身的可能。白家是簪纓仕宦之家,絕不娶平民,而柳盈盈的出身卻又隻是個平民。
李昭甯很想用皇帝的身份給柳盈盈封個女官做做,但她也知道,就算柳盈盈做了官,隻要不是通過舉鄉賢這樣的正統途徑有的名位,陳氏一概不認。
白家,就是這樣清高又孤傲。
李昭甯在原地怔了半天,回過神時,空寂的街道隻剩她一個人。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深吸一口氣,再擡頭時,眼中落寞消失無蹤。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李昭甯在酒樓點了幾個小菜,就着三兩個胡餅,正吃得歡,就有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走到桌前,躬身一揖:
“女郎可是琳琅坊的東家?”
李昭甯放下筷子:“是。”
書生笑道:“我是酒樓賬房,這是我們代理東家剛簽完的契約,與貴坊續約一年。女郎看看,若同意,勞煩簽個字。”
李昭甯欣然拿過那兩份契約,還是原來的紙,左下角多了“續約一年”四個字。
紙上墨迹還未幹,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筆畫龍飛鳳舞、遒勁有力,落款隻有一個“燕”字,有些陌生地眼熟。
她仔仔細細地看了兩三遍,按捺住心頭雀躍,提筆簽名:
李大娘。
沒錯,她姓李,是家裡最大的女兒,這個名字很合适。
書生讓她按了手印,便帶着契約走了。
趁月色還早,李昭甯回了書肆,仔仔細細地算了算帳,發現隻要按現在的勢頭繼續經營書鋪,半年内就能在長安開上四五家分店,一年能掙十萬兩銀。
這些錢,夠五萬人的軍隊一年的軍饷開銷。
她在陳崔手底下活的時間越長,掙到的錢就越多,收複姚州的可能性就越大。
李昭甯這麼美滋滋地想着,跨上馬往皇宮趕,瘦削身影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她身後的酒樓高處,房間裡,一位書生模樣的賬房先生站在書案前,将契約遞到書案另一邊坐着的人手裡。
“簽了?”那人語氣淡淡,不帶任何情緒。
“是,她很爽快。”賬房利索地答道,躊躇片刻,又擡頭問:
“這兌換券明明能讓兩邊鋪子都增收不少,裴東家為何不每月多發些?”
裴硯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但很快就消失無蹤。他淡淡開口:
“她野心大,若太早喂飽,容易出事。”
賬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沖着裴硯笑了笑:
“果然是東家,對她真了解啊。”
說罷,賬房就轉身退出了房間。
裴硯怔然,久坐不動。
良久,他又拿起那張契約看了看。
落款處,清晰地寫着歪歪扭扭的筆畫:
李大娘
他噗哧一笑,眉眼都舒展開來。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黃豔雖然衣着嬌豔,但神情疲憊,鞋底蹭着地面挪進屋,癱坐在椅子上,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才眨了眨眼睛,用與一身嬌态截然相反的豪壯語氣道:
“徐州太遠,累死我了,好兄弟給我揉揉肩?”
裴硯懶得理他,語氣清淡:“人呢?找到了?”
黃豔眉毛一揚,話如無數玉珠落盤一般砸過來:“我給你講,剛到徐州我便聽說柳盈盈的大名,那是徐州街坊巷弄無數男人朝思暮想的女人,”他喝了口茶,喘口氣繼續道,“我花了十兩銀才找人引薦買了拜帖,去那家隻對熟人開放的琴樓見她……”
裴硯語氣不耐:“說重點。”
黃豔白了一眼裴硯,清了清嗓子,吐出三個字:“找、到、了。”
裴硯問:“在哪?”
黃豔一笑,向着門外道了聲“進來”,門外就轉過來一個英宇飒爽的女郎。她腳穿胡靴,一身暗紅色圓領袍,頭發紮成一個大馬尾,高高地束在頭頂,寬額頭、薄嘴唇,眉目英挺俊朗,奕奕有神。
她兩手握拳,目光澄淨坦蕩,看着椅子上的兩個人,緩緩開口:
“順風镖局柳盈盈,拜見二位。”
裴硯眉角一跳,目光帶着濃濃的疑惑和驚訝,射向一旁的黃豔。
黃豔會意,聳肩攤手,湊到裴硯耳旁悄悄道:“我也很難相信白郎君竟然好這口,但真的是她,不信你問。”
裴硯站起來,目光如劍,射向對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