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攜玉一怔,假意笑了笑:“先生說笑了。這些年來,父王到處托人尋醫問藥,各路名醫神醫都瞧遍了,沒有一個說能根治的。”
謝琰望着他,不置可否。
沈攜玉低頭抽了口煙,掩飾心中的驚訝。
謝琰竟然說對了。其實他這毛病,的确是有機會治好的。隻不過當年來王府裡的醫師,都受到了夏侯氏的脅迫,并不敢說出真話。
夏侯氏的本意是打壓他。然而,諷刺的是,她根本想不到,天子其實更希望是一個身有殘疾、無法親自帶兵的世子,來接手淮南王之位。
“我送你回去。”謝琰輕輕握住了輪椅的把手。
“不礙事,”沈攜玉婉拒道,“小昭應該馬上就回來了。”
那人卻好似沒有聽懂他的婉拒,推着沈攜玉緩步向前走。
沈攜玉先是愣了一下,随後就欣然接受了。畢竟,能讓謝公子幫忙推輪椅的人,這世上應該找不到第二個了。
謝琰推着他,不知道是對王府不太熟悉,還是故意繞路,沒有直接抄近路送沈攜玉回屋,而是慢悠悠地推着他進了花園。
沈攜玉問道:“我怎麼不知道,先生還有賞花的雅興?”
那人隻說:“園中這些玉蝶梅,開得不錯。”
擡眼望去,隆冬剛過,并不是賞花的好時節,整座園中隻有玉蝶梅開得正盛。
沈攜玉忽然道:“這些是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
謝琰垂眼看着他的發頂,仿佛有些意外。沈攜玉很少會主動提起母親。
他的生母名叫挽月,原本是東城縣令的小女兒。然而在十歲那年經曆了抄家,父兄斬首、族親流放……最後小小年紀,就流落了街頭。後來幾經周折,艱難求生,小女孩長大了,成為了淮南名動一時的花魁,不但年輕貌美,還頗有才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在母親年輕的時候,父王非常寵愛她,為她修過别院,還在王府的花園裡種了這許多的梅樹。”
“但父王是個很膚淺的人,對母親這樣,對夏侯氏也這樣,其實對所有的姬妾都差不多……父王隻貪戀她們的容貌,對母親的詩和畫不屑一顧。”
“再後來嘛,色衰愛弛,父王就徹底忘了她。”
沈攜玉伸手,接住飄然落下的一片花瓣,說道:“看,花開在枝頭上的時候,是國色天香,可是落到了泥地裡,賞花的人就連看一眼都吝啬了。”
對别人府上的家事,謝琰沒有置喙的意思,但他很安靜地聽沈攜玉說。
或許是希望能謝琰更敞開心扉的交流,沈攜玉竟然主動地提到了自己的身世問題。
“很多人都說我不像父王,說我是野種。這麼說的人太多,當時連我自己也懷疑了。”
沈攜玉歎了口氣道,“可是母親不止一次地對我說,我就是他的兒子。其實我情願沒有這個父親,但是她這麼說了,我相信她。”
花園不大,再向前走了幾步,兩人就到了魚池邊。
池裡面的魚隻有零星的幾條,被寒冬所迫,看起來都沒什麼活力。其中有一條看起來灰撲撲的,在旁邊名貴的錦鯉襯托之下,看起來格外的笨拙。
沈攜玉咬着煙嘴,把它指給謝琰看:“那條魚是我小時候撈的。那時候沈肇非要折騰我,讓我寒冬臘月的,去河裡給他撈魚,我就掉進水裡了。”
“魚撈回來了嘛,他也不要,我就放到池子裡養着了。”
聽聞這條平平無奇的醜魚,竟然和沈攜玉的腿疾有這麼一層關系,謝琰也不由地多看了它一眼。“這麼多年了,還活着?”
“活得好好的呢。”
沈攜玉輕聲笑了一下,用煙杆敲了敲側邊的扶手:“野種,就是比嬌生慣養的好養活,活了這麼些年,池中的錦鯉都不知道換了多少回了,唯獨它還在。”
謝琰望着魚群,淡然道:“魚是這樣,人也是一樣。所有萬物生靈,沒有什麼高低之分。”
沈攜玉仰起頭去看他,後腦勺有意無意地碰在了謝琰身上,朝着他笑了一下。
他信。
在謝懷安的眼中,大概真的是人人平等——他平等的全都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