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宴席,怎麼沒有歌舞助興,好生無趣?”
他的嗓門太大,不僅夏侯氏聽見了,周圍的賓客大都也聽見了,都詫異地頓住,紛紛看了過來。
“……閉嘴。”夏侯氏本就惱火,惡狠狠地剜了一眼沈肇。
她這蠢兒子簡直長了個豬腦子,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場合,親爹頭七的日子,他竟然還惦記着要看什麼歌舞!
沈肇挨了呵斥,頓時就焉。
作為淮南王沈穆的嫡子,他長這麼大,何曾受過這麼多的苦。
沈肇從小到大有過最遠大的理想,就是期待熬死親爹,當上小王爺。可是現在呢,親爹白死了,爵位馬上要落到沈攜玉這個世子的頭上,他什麼都撈不着,還得守孝三年……想到這裡,沈肇悲從中來,但是無從發洩,隻好惡狠狠地又瞪了沈攜玉一眼。
席間。許多人都打着自己都算盤。
有的跟沈攜玉問好,也有人和老王妃夏侯氏搭話。
沈攜玉很清楚,這群人各自都在打自己的算盤。無論是支持夏侯氏的人,還是支持他繼位的人,都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而考量,并沒有幾個人是真心為他沈攜玉的。
沈攜玉對這樣的場面興緻缺缺,心不在焉,面對其他人的旁敲側擊,他也隻是草草地寒暄應付了事。
等賓客們酒足飯飽,一個接一個的開始離場,他才得以喘息。
沈攜玉松了口氣,随手端起面前的酒盞,剛喝了一口,忽然察覺到不對——裡面的酒不是滿的,應該是調換位置之前,謝琰喝過一點。
沈攜玉一怔,下意識地去看謝琰。
謝琰似乎對别人窺探的視線很敏感,也看了過來。
他的目光落在了沈攜玉臉上,手上,然後同樣停留在了那酒盞上。
沈攜玉立刻放下了酒盞,心虛地推到了一旁。他知道謝琰不喜歡别人用他用過的東西。
不過衆目睽睽之下,謝琰還是很講分寸的,沒說什麼,隻是盯着沈攜玉看了片刻,就默默收回了視線。
席間,謝琰隻喝了幾口酒水,什麼都沒吃,也沒有主動找其他人說話,有人找他搭話,他也是敷衍。
沈攜玉知道,謝琰和那些伺機而動的烏合之衆不一樣。
謝琰做事,從來都是做一步算十步,他不需要在席間看任何人的臉色行事,他肯定早就想好了自己要什麼。
眼看賓客們已經退場了大半。謝琰對身後的侍從說了幾句什麼,似乎也有想要離席的意思。
夏侯氏是個八面玲珑的女人,在和衆賓客拉扯的時候,還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她一直注意着謝琰,也很快看出了後者想要離席的意思。
她随即起身,攔住了謝琰。
“……先生從洛陽遠道而來,府上連日忙碌,照顧不周,還望先生多多包涵。”
謝琰點點頭,似乎說了什麼,沈攜玉沒聽清楚。
但他看得出來,謝琰維持着他一貫的那種,疏離的客氣。
謝琰不是那種脾氣差、随便對人甩臉色的人。相反,他對誰都很有禮貌,就像是個翩翩君子,但其實又打心底裡對誰的不怎麼在意。
老王妃寒暄了幾句,謝琰的反應都很平淡。完全試探不出他的态度,夏侯氏自然也不能甘心,轉身又讓下人給謝琰倒酒。
“姑母,我來吧。”
這時,老王妃的背後走出了一位夏侯一族的女子,從下人手裡接過了酒壺。
同樣是簡單的喪服,穿在這妙齡女子的身上,無端多了幾分俏麗。
一時間,席間的許多雙眼睛都盯着這位夏侯姑娘看。
不知是誰低語道:“……這位就是楹姑娘吧?哎呀呀,那可是北都出了名的美人,真是久聞不如一見啊。”
老王妃瞥了夏侯楹一眼,默許了她的行為。
夏侯楹有意無意,用一隻纖手拖着酒壺,另一隻手托着壺底,拿的搖搖晃晃,不太穩妥的樣子。
她低頭倒酒時,手一抖,酒水就灑了出來。
沈攜玉看着這邊的動靜,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
夏侯姑娘非常漂亮,從小到大,身邊的普通男人動動手指就上鈎,但她太低估了謝琰。
以謝琰從小到大招桃花的程度,這種爛大街的搭讪路數,估計得有八百個人對他用過了。
果然,謝琰随意地往側邊一避,躲開了,水一滴也沒沾到他的衣袖上。
夏侯姑娘的手絹都拿出來了,本來應該說要給他擦擦,結果上一步就失敗了,愣是沒能把酒倒上去。
……
宴席結束,飄起了小雨。
淮南本地的賓客們各回各家,還有一些遠道而來的客人,往返不便,今夜需要留宿,王府也為他們準備了客房。
沈攜玉回屋坐了一會兒,等到夜深人靜之時,忽然又起身要出門。
“我去找謝懷安。”
小昭一驚,“殿下,已經很晚了,你又要找他打架嗎?”
沈攜玉說:“不是,我想找他聊聊,看能不能和好。”
晚上在宴席上,謝琰竟然對他示好了,沈攜玉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想要問問謝琰,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小昭聽得雲裡霧裡,似懂非懂,撓了撓頭:“噢。能和好也不錯,以後你們見面就不用打架了。”
沈攜玉點點頭:“謝琰不會喝酒,我猜他現在八成是醉了。我去找他聊聊,平時他說的話總是讓人分不清真假,或許喝醉的時候,他能對我說一點真話。”
小昭疑惑道。“是嗎?可是我剛才看他好好的,而且殿下,你看起來倒更像是醉了啊……”
然而沈攜玉已經搖搖晃晃地走遠了:“不可能,我沒醉。”
……
淮南王府很大,外地趕來吊唁的賓客們被安排在了東廂房。
沈攜玉連傘也沒撐,借着月色,穿過長廊,又在細雨裡緩慢地走了一會兒,終于看見了東廂房。走到謝琰的屋外,看見燈光是暗的,他輕輕敲了敲門。
沒人應。于是他又小聲叫了謝琰的名字。
叫了兩聲,不知是被雨聲蓋過了,還是屋裡沒人,依舊沒回應。
沈攜玉喝了點酒,又淋了雨,性子變得有些急躁。他伸手推了推門,發現沒鎖,屋裡烏漆麻黑的一片。
謝琰似乎不在。
可是這麼晚了,他又能去哪裡?總不能是被夏侯氏買通了,一同密謀如何對付他去了吧……
沈攜玉将被雨水打濕的額發往後捋了捋,帶着一身潮濕寒涼的氣息,走進了屋裡。他四處看了看,奈何天色太黑,烏雲蔽月,什麼也沒看清。
這邊的廂房,沈攜玉很少來,對房間的布局也不怎麼熟悉,原本是想去拉窗簾,結果摸着黑,一不小心就絆倒在了榻上。
“啊……”
與此同時,燈光忽然亮起,沈攜玉看見了靠在榻上的謝琰。
謝琰沒睡,隻穿了一身裡衣,正淡定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