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阿英說來無意,可洪釉聽着卻越想越多。沒有别的原因,隻因為她們姐妹兩是假的呀。相處得越多,感情越深,洪釉自然就會更考慮阿英的感受,擔心因為自己行為給阿英造成了傷害。
夜裡,她抱着自己的枕頭跑去了學梅房間:“姐姐,我們會不會傷害到阿英呀。”
“怎麼了?”學梅正倚在床頭,在台燈下看書,看的竟是洪釉要學的課本。見洪釉看過來,她有些害羞的抿了抿嘴:“說是要跟你請家庭教師,但是國文這些,我還是想自己教你的好。”
“姐姐,會不會讓你太操勞了?”
“這算什麼。當姐姐的,本就該做這些。詩書傳家,如何才算是傳承。自然是一家人在共同學習的過程中養成的一脈相承的價值觀與世界觀。”
這段話在洪釉聽來再美妙不過。她還不太懂什麼是傳承,隻知道學梅姐姐說到做到。她會像她的長輩一樣,一字一句的把自己會的東西統統教給自己。從此她洪釉也成為一個靈魂裡帶着香氣的女子。
爬上床,讓自己同學梅窩在一起,洪釉如同一隻撒嬌的小貓,就差發出嗲嗲的喵喵聲。學梅拿她沒轍,隻得問道:“今天是怎麼了?”
“姐姐,我們這樣做對嗎?”洪釉大緻重複了一下她之間和阿英的對話,然後又道:“阿英她明顯是期待的。可能比我們從前想的還要嚴重。我們所作的一切都是出于善意,可用善意包裹的謊言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你說的,我也不知道。”學梅有些茫然。洪釉反應的,是她們兩共同的課題。她們隻能在她們的認知裡,做她們認為正确的事。
學梅摟住了洪釉:“如果可以,我們能幫助到阿英,讓她從情緒裡走出來是最好。如果不行,必須給阿英編織一個美麗的謊言,那我們就讓阿英一輩子都不要接觸到謊言外面的世界吧。”
溫溫柔柔的人用着溫溫柔柔的語氣,說着溫溫柔柔的話。隻是這話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她們此刻是無法預知。
清晨,學梅吃到了阿英做的豆腐腦。豆腐腦上真如她之前所說,澆了有辣椒的鹹口澆頭。怕學梅不滿,阿英解釋說:“辣椒吃多了熱氣哦。少奶奶為了自己身體,還是少吃些辣為好。”
學梅起了試探的心理,她對阿英說道:“我聽人說,酸兒辣女,是有這個說法吧。”
被問道這個話題,阿英有些愣神,然後趕緊同學梅解釋說:“這都是鄉下人亂傳的。從前人都沒讀過書,會說些沒有道理的事。少奶奶可不要多想。”
“倒不是我多想。隻是從世俗的觀念來說。大家是都希望生個男孩,好繼承家裡的香火的吧。”學梅盡量以一種話家常的語氣同阿英溝通着一切。
“生仔未必是福。”阿英有一瞬間怅然若失,長歎一口氣後她才回答說,“像我們少爺,那是一表人才,家裡絕佳的繼承人。如今還不是在外頭,着不了家。哪裡像少奶奶這般的貼心。如果生女,像我們小釉這樣的就挺好的。”
也許,阿英的失智是她自我保護的本能反應,她的潛意識裡其實是知道她的少爺,早就捐軀在白雲之後的那一片長空。
不敢多說,學梅怕刺激到阿英,隻得轉了話題:“我約了仁愛醫院的産前檢查。恐怕到時候需要麻煩阿英陪我們一起去的。”
“那是應該的,哪有什麼麻煩不麻煩。”阿英臉上堆滿了笑,不複之前複雜的情緒。
比起産前檢查,姐妹兩個首先要面對的是家庭教師。學梅給洪釉定下的目标是滬上有名的德安女中。要想順利上學并跟得上學校的進度,洪釉必須在一年的時間補齊法語、數學、物理等相關課程。
多方打聽,學梅尋了三位家庭教師的預備人員,都說是有名大學出身的高材生,隻等試課後再确定下雇傭的人選。
首先來的是個姓吳的後生,個子不高,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樣子。聽完他的課程後,隻能說上課上得中規中矩。
學梅一時半會拿不定主意,隻能對人客氣道:“麻煩您留個号碼,如果定下了,我們會給您電話。”
吳姓後生面色窘迫:“我,我家沒有電話。”
“那周圍有沒有方便接聽電話的地方呢?”
“我得回去問問,怕是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