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川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感覺自己沒有考慮過裴晏的情緒。
從教導裴晏以來,學什麼是他定的,該怎麼學也是他決定,他幾乎是一手操控了對方的人生,而裴晏也一直乖乖地聽他的話,直到那本《孝經》的出現打破平衡。
宋銘川的想法很簡單,裴晏學得太快了,要想避開皇帝和其他皇子的針鋒相對,隻能藏拙,可裴晏本就是個被冷落的孩子,讓他去學違背他認知的東西,不亞于親手給裴晏再套上枷鎖。
若是原著裡的裴晏,不懂字,不解其意,磕磕絆絆地讀誤打誤撞還能解釋。
但裴晏明明被他好好地教着,知其意,知道這是他被囚禁的枷鎖,再讓裴晏去學,如何不是一種折辱。
而且他把《孝經》默不作聲地送過來,又混在其他書裡,未嘗不是抱了讓裴晏學的僥幸心理。
《與君行》隻是一本書,書裡這麼寫的,宋銘川不一定要這麼做,也不一定要叫裴晏這麼做,他明明緻力于打破劇情,卻在這種不該委屈裴晏的地方上叫裴晏受了委屈。
“那書……我們不學了。”宋銘川伸手攏着裴晏的頭發,神色悠然,“以後若要讓殿下學什麼,我都會告訴殿下為什麼,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了,好不好?”
裴晏眼圈還是紅紅的,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宋銘川衣服都被他揉的皺巴巴,手臂上還有被他狠狠咬一口的齒痕,明明是他可惡至極,但這些宋銘川好像一點也不在意。
宋銘川伸出手梳理過他的頭發,指尖碰到的地方叫人有種戰栗般的感覺,在燭火下,燈光好像都被收進宋銘川那張臉龐。
他聽到自己心跳聲很快,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就響在他耳邊,他本來應該做出些反應的,比如高興或者别扭,但他什麼表情也做不出來。
最後他隻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宋銘川回府上時,元寶把宋銘川要他打聽的事情都整理好了,在宋銘川旁邊喋喋不休。
“公子,我按你說的将街坊裡講四皇子的話都記下來了,朝街上的乞丐們打聽的,還去茶樓酒館子裡找了戲本子,也去書肆裡尋過了,和四皇子有關的都在這了。”
“從四皇子出生那時起,便有人說他生的是伽蘭人的模樣,不是漢人長相,是異族,那時大家也都隻是說四皇子血脈不純罷了。”
“而往後不知怎麼的,大約在五六年前吧,就有民謠說四皇子不祥,一雙藍眼睛是妖邪,說他不會說話,不通人性。”
“後面幾年倒又沒什麼人說這事了,畢竟四皇子又沒做什麼事,咱們老百姓誰也沒見過四皇子,倒是讨論其他皇子的多些,直到前幾日,京城裡又開始傳唱四皇子不祥的曲兒了,倒沒人敢直接編排皇子,都是化名。”
元寶自幼跟在宋銘川身邊,字是都懂的,也知曉許多道理,邊說邊自己覺得不對勁,“公子啊,我一路打聽下來總覺得不對勁,這京城裡四皇子的事兒,怎麼幾年傳一次。”
京城裡編排其他公子哥或者皇家秘事,那可是每月都有新花樣。
“嗯,”宋銘川翻起了手邊的書,“六年前,陛下給大皇子和三皇子封了号,建了府。”
那時候便是他們正式步入奪權的信号,這時散布點其他皇子不利的流言隻不過是随手而為,其他皇子縱然有什麼不利的傳聞,這麼些年年年都有新事,再造一造勢,早早就能洗刷掉自己身上的污點。
裴晏毫無根基,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外被傳成了不祥之兆,他平日又從未出現在世人眼中,印象隻能根深蒂固。
元寶聽的似懂非懂,但是抓住重點,“您的意思是,這些都是大皇子和三皇子幹的?這可是兄弟!”
他從小跟着宋銘川,沒吃過多大苦頭,心思單純,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做這些壞事。
“慎言,”宋銘川敲了敲元寶,“莫要編排皇室,若像張大娘一樣嚼舌根,可是要挨闆子的。”
元寶吐了吐舌頭,又義憤填膺起來,“那……那四皇子還挺可憐的,聽說他從小沒了娘,我聽說有些大人家裡好幾個夫人的,若是夫人沒了,孩子過得可苦。”
确實苦,宋銘川歎了口氣,突然想到什麼,上下打量一眼元寶。
元寶被這一眼打量得莫名膽戰心驚,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公子?”
宋銘川思索。
現代時李偉是個全能型經紀人,複合人才,挑得好劇本,接的了業務,談得來合作,盤得了輿論。
這個世界是一個巨大的片場,資方導演劇本全都到位,在開拍劇本時,造勢也是少不了的。
元寶能聽得懂他話裡的潛意識,本身又機靈,他是不是可以把元寶也發展發展?
“元寶,”宋銘川敲了敲桌面,“還想漲工錢嗎?之前那吊錢拿得高興嗎?”
元寶毫不猶豫,頭點得飛快。
“你覺得四皇子可憐嗎?”
元寶頓了一頓,飛快點頭。
“那我交待你個事情做,”宋銘川開始畫餅,“若是做好了,月錢翻倍。”
翻倍!
元寶覺得這是他聽到的最美妙的話語,不然怎麼會叫他快入冬時還渾身有勁。
原來四皇子不是不祥,是招财啊!
他被這從天而降的喜悅砸懵了,好半天才想起來該再說點什麼,這片刻間他又想到幾點,忙不疊和宋銘川說,“喔,公子,我在打聽四皇子事時聽到茶樓裡的客人說,今年陛下要在京郊冬獵呢,到時候百官随行,隻怕您也要收拾行李了。”
既然百姓都能聽到,那說明這事果然快了。
宋銘川靠在窗邊,撐起頭思索。
——小殿下,好像還未騎過馬吧?